85度c小說網

在沙洲盤桓了兩日之後,商隊就上路了。

陽關以東的河西之地,自古以來廣袤人稀。

而經過漢末以來100多年的歷次禍亂,這個地方的人間煙火就愈加的稀薄了。

有時在路上走了三五日,除了幾處官家的驛站,了無生機的坐落於荒原之上,連一戶牧民的人家都看不到。

好在荒原地帶的灌木、蒿草隨處可見,隨行駝馬每日填飽肚皮不成問題。

路邊有些早已廢棄荒蕪的土城、村落,雖然人去樓空,但村中的井池尚在,還有可供人畜飲用的苦水或者甜水。

商隊在這條道上行走已經不是一年兩年了,沿途的山川風物,夥計們早已瞭然於胸。

一個荒村有幾口枯井、在什麼地點,村中有哪些還在掛果的老樹,秦沖他們甚至都能夠記得清清楚楚。

所以這段行商的路途,雖然有些冷清,但與陽關以南以西那幾段黃龍沙海的煉獄相比,簡直就是在天堂了。

荒原之上有很多的野味可以獵取,像奔跑的野兔、撅着屁股挖洞的旱獺,還有成群奔跑的黃羊、野馬等等。

包括爺爺在內的全體商隊成員,幾日前就紛紛取出了皮囊之中的桑弓羽箭,一路東行、一路放牧、一路狩獵,日子過得逍遙而自在。

每日晚間在野外荒原為床穹廬為被,白天的獵物剝皮凈腹後撒點池鹽放到熊熊的篝火上燒烤,用沿途採摘的果蔬作為配料,簡直就是人間的美味了。

比途中車馬野店那些難以下咽的餿水飯食,不知道好上了多少倍。

我慢慢明白,為什麼人們一旦踏上了行商之路,很少有中途轉行另謀他業的商者。

歷經萬般辛苦之後所獲取的這種短暫的舒適和福分,勝過了人間任何的瓊樓玉宴。

如爺爺、外公這般早已功成名就的老者,不願在“清風澤”的家中安度晚年,還和我們這些青壯後生們一起過沙海、踏黃龍,風餐露宿、以身涉險。

除了家業的傳承之外,為的就是這樣的幸福和自由。

當然,如此安寧的旅途生活也會經常被一些外來者所打斷。

除了途中少量的蒼狼猛獸、官家惡吏之外,還有一種比前者厲害百倍、讓途中商家膽寒的同類,那就是來去無蹤的盜匪。

雖然說盜亦有道,大多數的盜匪只圖錢財不害性命,既圖財有取性命的只是少數。

但錢財對於大多數的途中商者來說,就是身家性命。

錢財沒了,此生也就有家難回了,比一死百了要痛苦上百倍千倍。

我家商隊的夥計中間,就有一些這樣的老人。

原本是家境殷實,富甲一方的異國豪門。

結果因為一次道上的劫持、而散盡了全部的家財。

從此不得不浪跡天涯,在爺爺的商隊里寄託凄慘的餘生。

途中我們經過了當年匈奴休屠王、渾邪王的故地,那座因“城下有金泉,其水若酒”而得名的古城。

出此城往南行走約百十餘里,在與“天之山”的相連之處有一片開闊平坦的荒野。

在這裡,我平時第一次遇見了商者眼中的魔鬼,荒原上嗜血貪財的巨匪。

足足有一百多人,清一色的蒙面黑衣、手持彎刀、每人一騎快馬從四面八方咆哮而來,發出了一片讓人喪膽的嗷嗷之聲。

看到此等場面,我嚇得渾身血液幾乎都一下子凝固了起來,和當初在陽關之外初遇惡狼時的感覺沒有二樣,不由自主拔出腰間的短刀準備迎戰。

“少主莫怕,都是老爺的故人!”

身旁的秦沖雖然也挺直了腰桿、手握桑弓,一副隨時戰鬥的架勢。

但他的語調很是平靜,沒有我如此的緊張。

看來這樣的場景,在行商的路上他們已經見得多了。

有時會是沿途的駐軍,有時則是這樣的盜匪。

秦沖的話音剛落,悍匪的馬隊突然停止了前進喧囂,在我們前方的荒原里一字擺開。

不久,一個首領模樣的傢伙離開了隊列,來到了爺爺他們的馬前。

我驚出了一聲的冷汗,生怕爺爺有什麼不測。

看到外公和我那幾位武功高強的師兄都手持着刀劍,守護在爺爺的左右,我才稍微安心了一點。

這幾位師兄都是外公在王城禁軍里做教頭時最忠誠的部下,如今又被外公納入帳下,成了我家商隊的護衛兼夥計。

因此這一百多人馬的匪幫,真要是和我們動起手來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不過我們出門行商之人萬事以和為貴,爺爺說過能夠用銀錢解決的問題,永遠也不會動用拳腳刀槍。

馬上的來者抱手對爺爺作了一揖,說了些啥我沒有挺清楚,荒原上的風聲很緊。

但見蘇德爾蘇叔手持一個皮囊打馬迎上前去,和來者打了個照面後把皮囊交給了對方。

隨着一聲尖銳的口哨之聲,匪幫的馬隊快速讓出了一條道來。

“走咯!”

隨着外公的一聲大喊,商隊又緩緩的啟動了,沿着原有的路徑向東而去,離開了這片險地。

為防不測,外公、商隊的護衛,還有我們這些青壯的夥計都自覺的守護在駝隊的四周。

直到匪幫馬隊的鐵蹄之聲完全消失在天之山背後的叢林之中,大夥懸着的心才慢慢放了下來。

“金城!剛才受驚嚇了吧?”

爺爺策馬來到我的跟前,關心的詢問道。

“有了上回的蒼狼之戰,這次好多了。”我言不由衷的笑道。

“少主厲害啊!要不是我攔着,前來的那個匪首現在可能已經死於他的刀下啦!”秦沖在一旁大笑着恭維道。

“那就壞了!這條商道之上,我們將會永無寧日!”爺爺拂須苦笑着嘆道。

“哎!養虎為患啊!十年前老哥要是聽我之言,把那幾個草寇就地解決了,就不會有今日的大患!”外公則是後悔的憤懣道,把手中的長刀重重的插入刀鞘之中。

“還有這樣的事情?”

匪幫如此輕易的就放了我們一馬,我就覺得其中必有蹊蹺。

秦沖說這些強盜是爺爺的故人,又是怎樣的故人呢?

聽了外公之言後,我隱隱明白了其中的故事。

“少主,事情的來龍去脈是這樣的。”一旁的蘇叔與我並馬而行,告訴我這段商隊塵封的往事。

十年前也是在這天之山的腳下,爺爺他們拿下了前來打劫的四五個毛賊,為首的是一個叫傑布川爾的羌人。

外公當時的意見是把這個幾個草寇交給官府,或者直接把他們給宰了,以免再去禍害別家的商隊。

嚇得幾個毛賊磕頭求饒,慟哭着訴說上有高堂、下有幾個小兒需要撫養,求爺爺他們饒其不死。

結果爺爺一時心軟,就把這幾個傢伙給放了。

五年前再遇到他們時,當年的毛賊已經長成了今日的巨寇。

勢力如我們這般的大商之家,都已經無法與其抗衡了。

好在傑布川爾這個傢伙還算有點良心,每次從此路過,只要留下一點買路的銀錢,他從來都沒有為難過我們。

聽別家的商隊說,這個匪幫也是只要錢財不貪人命的那種。

買路的價錢一旦談好,每年路過此地只要交足銀錢,雙方就會相安無事。

這等於在商道之上,又多了一道的無形關卡,付出的代價也是過往商家能夠承受的。

“老夫也是一時糊塗,所以悔恨至今啊!恨不能招兵買馬剿滅了這幫賊人!”爺爺昂然的悔嘆道。

“老爺莫要自責!就算沒有傑布川爾這樣的賊寇,也會有張三李四家的強人來這邊佔山為王!可能還會比眼前的這窩毛賊更貪更狠!”英叔寬慰爺爺道。

“老英說的甚是,亂世之中我們足以自保就夠了!剿滅草寇那是官府的職責,老哥你也不要想多了!”

外公附和道,一邊取出酒囊咕咚咕咚的灌了幾口。

“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呵呵,也只能如此啦!”爺爺哈哈笑道,打馬去前邊了。

“少主,這次的皮囊之中還有你爺爺的一封修書。說明過幾年這個商隊將會由你來統領,希望這個山大王能夠高抬貴手,不要為難與你!少主你放心,老爺的面子那個賊頭肯定會給的!回頭再經過此地,我會帶上你,介紹你倆打個照面,認識認識!”

蘇叔不愧是爺爺當年欽點的管家,做人做事簡直滴水不漏。

“將來如有機會,必定要讓這個賊人死於我的刀劍之下!”

不知那裡來的一股豪邁之氣,我手握刀柄慨然的笑道。

“少主,行走江湖切不可意氣用事!壞人自有天收。你爺爺,外公是何等的英雄,尚且低頭和氣生財,你也要好好的向他們學習才行!”

蘇叔如長輩一般的勸慰道,也讓我打心底里感到服氣。

我家商隊在江湖上行走已有三十多載,從來沒有出現過大的變故。

一靠爺爺他們自身的實力,另外就是因為有一批如蘇叔這般圓滑變通、忠誠不二的老夥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