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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們住進城裡的這段日子,可把上官燕喜高興壞了。

這個女子可能常年待在西域樓蘭的緣故,在長安城裡也沒有幾個可以相交的玩伴。

所以我等的到來似乎是拯救了她,把她從洛城郵驛那座深宅大院之中徹底解放了出來。

最初幾日還保持點漢地女子的矜持,慢慢相熟之後,我才發現這個女子特別的會戲耍玩樂,對於整個長安城中所有好吃好玩之地,她都如數家珍一般。

看來這個上官姓氏的商賈之家也和我們清風澤一樣,家中的女孩都是如男娃一般放養長大的。

為了和我們結伴出入酒肆的方便,一天早間她來客棧時盡然變成了一副玉樹臨風少年郎的打扮。

原來五彩的狐裘裙衣已換成了寬鬆飄逸的黑色漢服,如雲般的青絲更是變成了男子的束髮。

“這是哪家的翩翩公子啊!上官小哥?”

第一眼見到上官燕喜的如此裝束,我不禁驚訝的大叫起來,忍不住上前給了她一個開心的熊抱。

眉似彎月,目如秋波,皓齒紅唇,面白如脂,再配以輕盈嬌小的身材,潘安在世也不過如此!

“從今日起,幾位哥哥不要再喊我燕喜小姐了,叫我上官公子!”

上官燕喜滿面嬌紅的掙脫了我的懷抱,鄭重的囑咐道。

“上官小公子,你如此俊逸風流美少年,大街之上哪家王侯千金看上了你,搶你去做人家的金龜婿,我等可不負責啊!”

我半真半假的玩笑道,也引來了秦沖他們一陣起鬨般的爆笑。

“這樣吧,既然假扮少年郎就要裝的再像一點!”

說話間,我順手摘下了秦沖頭上的狼皮風帽,扣在了燕喜小姐的頭上。

“易兄,莫要再這麼捉弄與我!我一個女娃跟着你們這些少年出入不甚方便,才有如此的裝扮!再捉弄我就不跟你們玩了!”

我的粗俗之舉顯然惹惱了燕喜小姐,她憤憤的把秦沖的風帽扔出了老遠。

秦沖趕緊屁顛顛的追上前去,生怕過往的馬車把他的禦寒之帽壓憋了。

“上官公子息怒!愚兄罪過!中午在長安春自罰三杯!”那年上官燕喜小姐芳年十七,小我一歲,故以兄長自居。

“那好吧,你們趕緊收拾,長安春午時的客人多,去遲了訂不到位子!”

正是少年不知愁滋味,沒有多少心機的芳菲貪玩之年,看到我真誠的道歉,燕喜小姐馬上轉怒為喜道。

於是我陪着上官燕喜走出了客棧,沙米漢、秦沖、鍋盔劉三人已從客棧的馬房裡牽出了我們的坐騎。

雪後天晴的大街上車馬人流如織,我們翻身上馬,在燕喜小姐的引領下向城東長安春酒肆方向“噠噠噠”的小跑而去。

長安城不愧是幾代帝都,天下繁華、財貨的匯聚之地。

滯留西都期間上官燕喜小姐領我們去過的幾家酒肆,富麗堂皇極盡奢華,野味山珍應有盡有。

與這些酒家比起來,我一直引以為傲的“清風澤”客棧,簡直就是鄉野小店了。

和燕喜小姐的區別之處是,她奔着美酒佳肴而來,而我們四人卻是為著酒肆之內的美女歌姬。

印象最深的歌舞之地有兩家,桂之坊和胡姬園。

聽上官燕喜講,桂之坊的主人和上官家一樣,都是來自於東都洛陽。

所以這家酒肆里,處處流淌着一股濃濃的漢之風韻。

從菜肴到陳設再到晚間的歌舞飲樂,莫不如此。

舞榭歌台位於酒肆大堂的中間,從頂部垂懸而下的青銅支座上點滿了秦地特有的火油明燈,流光溢彩如同白晝。

前來飲酒作樂的多為遊學而來的士子、我等路過長安的商者,還有外方的使節、本地的巨賈等等。

食客們席地盤腿而坐於歌台兩端的蒲團地毯之上,每兩人一案,按照尊卑之序先後排列。

所以我和燕喜小姐同案於前,我的隨從秦沖他們三人端坐在我們身後的一條長案邊上。

如此安排,就沒有了我們西域不分先後、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那種暢快,讓人覺得有點憋屈。

“上官君,你我共端一杯!”

酒菜上齊之後,一旁的侍女給我們的青銅酒樽之中斟滿了清酒,於是我酒杯相邀道。

“易兄稍等片刻,這家的歌舞最有特色,我保證你從未見過。”上官燕喜道,並沒有端酒的意思。

她好像是專為這漢風歌舞而來,我們有點上她的當了。

“特色在何處,還有我沒見過的歌舞?”我有點不快的放下酒樽。

“周禮之樂,南國之風。”

燕喜道,端坐在那兒滿臉的虔誠之色,就如母親、奶奶她們禮佛時的那般模樣。

“歌舞的內容不同於北地,婚嫁、狩獵、郊遊、農桑無所不包,每晚都不重樣,一會你就知道了。”燕喜看着我明媚的笑道。

明燈下這位“美少年”簡直無以倫比,連周圍為客人們侍酒的酒家女都驚詫於她的容顏而駐足流連。

“上官君,和你在一塊我已成鄉野莽夫。你瞅瞅那些女子看你的眼神,恨不能吃掉你,呵呵。”

我看着四周的侍女,在上官燕喜的耳邊悄悄耳語道。

這家酒肆看來在侍酒女僕的安排上頗費了一番功夫,不管是胡女還是南妹,一色的清麗脫俗、國色天香。

客人入此溫柔鄉里,哪裡還顧他鄉關何處、世間的萬般愁苦,只管散盡千金以搏佳人一笑了。

“易兄笑我,多有得罪,嘿嘿!我來這邊無關風月,只為歌舞。來來!我敬易兄一樽!”

上官燕喜嘿嘿笑道,端起了酒樽,面帶嬌羞之色更顯動人。

放眼望去,整個大堂里果然沒有一個女客,全是老少不等的四海鬚眉。

上官燕喜這個賊女子,原來是打着我們幾位瓜娃的幌子混入店內的。

如此借口,還算情有可原,我也端起的酒樽接受了燕喜小姐的致歉。

這時,伴隨着幾隻陶塤和楚地編鐘古老悠遠的樂音,歌台之上的幕布緩緩拉開。

歌台的一端有十幾位吹奏短笛、陶塤,打擊編鐘、彈奏胡弦的樂師,另一端廣袖綵衣、重粉濃妝的舞女歌姬們也已就位。

讓燕喜小姐痴迷的周樂南歌之夜宴,終於開始了。

開場歡快的和聲之後,變成了一隻陶塤的獨奏。

就如一位古稀的老者獨坐空山的溪畔,面對着川流不息的溪水喃喃自語一般。

這時,一位歌姬款款舒袖來到了台前,用從未聽聞的女腔吟唱着一首我熟悉的古詩雅樂《召南江有汜》。

江有汜,之子歸,不我以!不我以,其後也悔。

江有渚,之子歸,不我與!不我與,其後也處。

江有沱,之子歸,不我過!不我過,其嘯也歌。

如痴如醉,如訴如泣,讓人不禁有悵然而泣下的感覺。

明明是尋歡飲酒而來,如此場景怎能喝得下去!

我環顧四周,盡然沒有一人喧鬧。這些看似放浪不羈、酒池肉林的士子商賈,可能已經歷了太多的悲歡離合、去國懷鄉。

正彼此相邀端杯,品味着樽中的美酒,也品讀着這南歌里的萬古凄涼,就如他們過去的人生一般。

才剛剛開場,身邊的上官燕喜已是涕淚漣漣了。

“上官小哥,怎麼啦?”我輕聲的問道。

上官燕喜沒有理睬我,默默的端起酒樽自斟自飲了起來。

如此喝酒太過無趣,我已經有點坐不下去了。

“江水改道成河,親愛之人心飛別處。此生不再重逢,唯有長哭當歌。易兄,你的人生難道只有歡聲笑語,沒有一點憂愁?”

燕喜小姐見狀趕緊給我的樽中斟滿清酒,舉樽好言相勸道。

“有啊,哭哭啼啼的如何飲酒!你難得沒聽說過酒入愁腸愁更愁嗎?”

我有點不快的叫道,身後的秦沖、沙米漢他們早就嘀嘀咕咕了。

“易兄你們稍安勿躁,後面還有歡樂的好戲。你看這些客人,都是浪跡江湖的異鄉遊子。這樣的開場正好抓住了他們的心扉,是酒家的經營之道。好戲還在後頭,有你們熱鬧的時候,等着瞧吧!”

上官燕喜扭身環顧了我們一眼,如壞小子一般嘿嘿笑道。

果不其然,怨女哀歌之後,台上的樂風忽轉,場面一下子明快喜慶了起來。

“從現在開始,你們幾位少年可得小心了!下面的節目需要我們這些食客的配合,台上那些女子會自己下來抓人。選着誰如不上去,罰金十兩!哈哈哈!”

想到其中的妙處,上官燕喜嘿嘿爆笑了起來,全然忘記了自己男裝的身份。

而如她這般的“美少”,怎能逃得了台上這些風月女子的多情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