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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之後,爺爺和劉老太公這倆老頭又把聊天之地移到了劉府的棋社。

故人重逢,兩個人似有說不完的話題。

棋社的樓台建於大江邊上,青磚古瓦雕樑畫棟。

若是春夏時節,推開軒窗面對着滔滔江水,把酒臨風暢談古今,將是何等的快事。

陽春三月,北地的冰雪還在消融,這南國之地已是鶯歌燕舞,百花盛開了。

長安三弟隨爺爺來過幾趟,所以對這座莊園的格局甚是了解,也就做了我的臨時嚮導。

向爺爺和劉老太公鞠躬辭行後,我們兄弟就溜了出來,沿着卵石鋪就的小道,來到了庄後的丘山之上。

這座號稱“江北第一田莊”的的全部景緻,頓時盡收眼底。

整座莊園的佔地面積,遠勝於於北地河西一帶的豪門土城,更是十倍於我家清風澤客棧的整體規模。

南面的大江為整個莊園的天然屏障,北面是一條百工匯聚的茅屋長街,

西邊有一處煙波浩渺的塘堰,由大江之水溢出匯聚而成。

丘山四周的高坡地帶,劉府的家宅、糧倉、書院、迎賓館所、私家兵營依山而建。

東面我們來的地方,茂林修竹鬱鬱蔥蔥,有高大圍牆與外面的世界相隔。

再往北去,一望無際的阡陌田野,零星分布的村舍,都應該是這個劉府的產業和莊客了吧!

這哪裡是私人的田莊啊!分明就是一處諸侯的領地!

一股從未有過的嫉恨之情油然而生,這個塗脂抹粉的劉老太公,僑居他鄉的前朝遺民,如此偌大的家業是怎麼得來的?

聽爺爺講劉老太公一共五兄弟,30年前東晉興寧元年從隴西金城郡喬遷而來,其中的三個弟弟由於征戰有功,如今都是建康朝中的一品高官。

劉老太公和他的長兄雖然混得差點但也雞犬升天,成了如今這江東一帶數一數二的僑姓士族。”

下山路上,長安把他所知道的關於這家隴西老族在東晉朝的發家史,簡單和我敘述了一遍。

“這個劉家厲害啊!武威將來做了人家女婿會不會受劉姓族人的欺負?”我不快的嘟嚕道。

“只要劉老太公在世,肯定不會!但這個老頭去世之後就不一定了!這麼大的家業,劉氏家族怎會容得下一個外姓人掌管!”

聽長安弟的口氣,這劉老太公是要收武威做他的上門女婿了。

“武威留在南朝只為建功立業一展抱負,他豈會去窺伺劉老太公的這點家產!”我表示不屑道。

“二哥肯定也是這麼想的!未來的二嫂是這劉家七妹,我見過,毛嬙麗姬之容!二哥之所以答應這門姻親,肯定是為佳人的容顏所動!呵呵!”

長安頑皮的笑道。

“何為毛嬙、麗姬?”我有點不解。

“大哥,你有多久沒讀聖賢之書啦!毛嬙麗姬乃古越之地的絕色麗人,莊子描寫二女的美貌曰: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高飛!”

長安白袍束髮神采飛揚,滿臉天真之態的美少年也。

如今盡然也會用極盡華麗之詞來誇讚女子的的容顏,讓我很是刮目相看。

“三弟啊,聽說劉老太公膝下還有九妹十妹和你同年,應該也是沉魚落雁之容,要不讓爺爺一起下聘得了,怎麼樣三弟?要不要大哥幫你撮合撮合?”

我親昵的拍着三弟肩膀哈哈笑道,原先還以為這小娃有不食人間煙火的出世之心呢!現在可以安心矣!

“大哥休要笑我,長安與二哥心志不同,此生只願做一閑雲野鶴。劉府千金雖為窈窕淑女,但此家風奢靡拜金。將來若娶此等女子為妻,長安實難駕馭,小命豈不葬送與佳人之手!”

聽到我的建議,長安弟嚇得拱手求饒。

“三弟,你多慮啦!誰說富貴人家就養不出賢良的女子!我們金城易氏也不比他劉府差多少!”

“大哥,最關鍵之處是我不想做官,而將來成為這劉府的女婿,立身處世的第一要務就是躬身於仕途,如此一來,此生有何樂趣!大哥莫要害我!”

長安不滿的叫道,獨自朝山下莊園的市井處大步走去,把我丟在了後面。

看來世代商者之家不受束縛的自由天性早已融入了我們易姓子弟的血液之中,高官厚祿、豪門佳人盡然打動不了長安這一介士子小娃。

而武威二弟我們這兄弟中的一個異類,也可能是為情所迫。

“三弟!劉老太公的長相如此的腌臢埋汰,怎麼會養出這麼多如花似女的閨女”

我不再拿提親之事調侃長安了,快步上前好奇的問道。

“世人羨慕門閥士族,皆因有此權勢即可為所欲為!大哥,如此淺薄的道理你會不懂?劉老太公妻妾成群,都是大戶人家的絕色美女。母親儀態萬方,女兒當然不會差到哪去!哈哈!”

長安三弟怎麼說也是走過萬里路、破萬卷書的有為少年,又有我們易氏的多情因子,如今此多情不羈的真性情終於露出來了。

正所謂佳人吾所愛也,自由也吾所愛,二者不可兼得,舍佳人而取自由也!

“如此說來,在這南朝做門閥士族豈不是天大的美事!大哥我想好了,等我將來行商賺到足夠的銀錢,也像這劉老太公一樣,在江南買上一大片山林田地,蓋上一座豪宅,把世間我所喜歡的所有佳人都娶上回來!如此神仙生活,哈哈,快哉快哉!”

聽三弟之言,我不禁暢想了起來。

將來何不建一處莊園,把心愛的亞米卡、庫日娜、上官燕喜小姐全部娶回家來,每日鼓瑟笙歌、佳人環伺,人生的樂趣莫過於此。

“大哥,良田美宅不算什麼,咱家現在的財力就可以做到!爺爺在江南鐘山山麓給二哥置下的那座田莊除了門客少點,其他的不比這劉府差!但就算這樣,二哥現在還只是個有錢的庶族。直到他和劉府七妹完婚,就任下邳縣丞之後,才能勉強進入這大晉南朝下層士族的行列。”

“是為何故?”

東晉朝野的等級秩序、士庶之分,完全把我弄糊塗了。

“我家在朝中沒有高官、沒有門生故吏,就算是家中黃金珍寶堆積如山,也只是個庶族,無緣於這個王朝的上流社會。”

在洛邑書院的五年修學時光,同窗多是南朝士族人家的子弟,長安弟對於這裡國情世風的了解也是如數家珍一般。

“還有如此說法,同為漢人還要分出個三六九等,如此作為與當年北地胡族視我大漢臣民為草芥魚肉有何不同!”

我憤憤的叫道,原以為這東晉南朝就是我們漢民人間的極樂世界,如今聽長安介紹不免大失所望。

“世風如此,無法逆轉!哎!據說還有商者不得衣絲,士庶不得同列的法令,違者會被發配充軍。大哥,你這身裝扮以前要是在建康城的大街上行走,一非士子,二非官紳,一旦被衙役捕獲,就會有牢獄之災!”

長安長嘆一聲,善意的警告道。

“我是遊俠!外邦的商者總該行了吧!”

雖然早就聽聞中土漢地商者的地位不高,甚至低於農人,但連穿絲織物的衣衫也得治罪,真是聞所未聞也!

“大哥,你現在還勸我在這邊娶親成家嗎?”長安笑問。

“非也,除非你和武威一樣,做了劉老太公的乘龍快婿成為閥門士族,哈哈!若是心無大志只求雲淡風輕、詩意江湖,那還是跟我回西域吧!”

我拍了拍三弟瘦弱的臂膀,有點心酸的笑道。

“閥門士族我也不屑為之!如劉老太公這般塗脂抹粉以示豪富,出門社交動輒追溯三代之上,太累人了!哪有你們行商走天涯來的快活!”長安羨慕道。

不屑於豪富,也許只有我們這般生來就錦衣玉食的富家子弟才有這般的底氣。

而對於那些出生寒門的讀書士子而言,對於富貴和功業的追求,則是他們能夠在貧賤中苟活下去的唯一動力。

太史公有云: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趨利避害本是人之本性,沒有對錯之分,只是年齡財貨不同而有區別也。

“行商之路不是那麼好走的!你將來如果走過了就會明白!”

長安和我就這般邊走邊聊,士族與庶族、江湖與朝堂、中土與西域、故國與家園。

其實後來的人生長河中才慢慢明白,我們世人只是這大千世界中的一粒塵埃,現世中的一切都是無從選擇的。

願或不願,為或不為,居家、處世、貧富、姻緣莫不如此,皆有上天冥冥中註定。

山下小街上的百工匠人都是劉府莊園的門客,大多是來自於北地諸郡漢家流民的後裔。

當年逃難來此為了生計,不得不寄身於劉府的門下,以求豪強的庇護。

經過幾十年的繁衍生息,這些北地而來的工匠早已在此娶妻生子,把他鄉當故土了。

祖傳的手藝也傳到了現在的子孫輩,只能從各家臨街草寮瓦舍門楣上的風旗標牌,看出每一戶人家的籍貫、工種。

我們兩兄弟走在孩童嬉戲、黃犬偶吠的青石板小街上,好奇的打量着每一家工坊的物產和來處。

安邑的酒坊、涼州的馬掌鐵工、臨淄的織戶、隴西的弓弩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