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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于闐國後,我們沿着黃龍沙海南部邊緣的連片綠洲一路西去,經過皮山、夜西諸國,來到了莎車國境內。

這段路途我們年前從中土歸來的時候已經走過,沿途的人情風物和于闐大同小異。

夏曆的新春剛過,西域之地還是隆冬的季節,雖然沒有北地冬天的那般寒冷徹骨,但目力所及之處仍然是一片凋敝荒涼的景象,看不到半點綠意。

和所有第一次出遠門的少年一樣,古蘭朵對於途中所遇的的一切都感到好奇,哪怕是一隻正在沙丘的枯草從中埋頭覓食的灰兔,她也會縱馬前去追逐一番。

儘管啟程前我對於古蘭朵隨隊同行百般的反感,但如今小妹真和我們一起上路了,我這做兄長的對她也是百般的呵護。

臨行前,家母和妻子庫日娜的囑咐還在耳畔回想。

“古蘭朵!途中不得頑劣!看好你大哥!”

“金城君!路上一定要照看好小妹!”

其實她們的顧慮完全都是多餘的,古蘭朵絕非那種弱不禁風的女子,而且手腳麻利,又有與生俱來的那種用不完的精氣神。

商隊每到一處宿營埋鍋造飯的時候,不管當值的夥計是誰,古蘭朵都會樂呵呵的前去打下手,給大夥分配鹹肉、饢餅、熱水、果脯,里里外外忙活個不停。

每日早起收拾行李,這個小女子三兩下就把自己的帳篷、被褥收拾捆綁好,然後還會過來協助我打理好所有的行裝。

如此一來,再沒有人覺得古蘭朵是我們此趟行程的累贅了,反而是一位可以給大夥帶來歡樂的天使。

莎車國之後,商隊離開了平坦開闊的沙海河谷,下一段的行程就是往來客商談之色變的蔥嶺山地了。

對於我和古蘭朵來說,也從此進入了一條未曾走過的陌生旅程。

向西南的蔥嶺高原地帶進發之前,我們在莎車國國都採購了足夠的給養。

從母親給我的路線圖上看,下一站應該是蒲犁國的置地蒲犁谷,然後沿着一條狹長的冰原山谷向西南行走五百餘里,即可到達高附國的置地高附城。

沿途的景緻慢慢發生了變化,沙海沒有了,全是連綿不絕的的戈壁石山,沒有人煙、沒有生機。

四野光禿禿的一片,只有數只巨大的鷹隼在淺灰色的空中盤旋,偶爾還可以看見幾隻黑色的岩羊在遠處的山崖上覓食。

冰川之上聳立的一座座雪山神峰或隱或現,似乎就在一箭之外的地方,卻怎麼也走不到它們的腳下。

自從進入蔥嶺山地以來,我發現那些盤旋的鷹隼始終在跟着我們。

商隊露營,它們會聚在遠處的石堆上歇息,我們出發,它們也會如影隨形一般的在低空中徘徊,發出了瘮人的呲啾之音。

“秦沖,這些山鷹怎麼老跟着我們?它們是不是餓了啊?”

古蘭朵也很是好奇,抬頭看着這些碩大的怪物,恨不能彎弓射下幾隻來。

“小姐!這些鷹隼比昆崙山的雪豹還要厲害!像你這樣嬌小的身段,如果在這亂石山上落單了,它們能把你叼起來帶到天上去!”

秦沖喘息着笑道。

這幾天我明顯感覺到氣有點喘不過來,越往前走情況越嚴重,甚至連聽覺也出現了問題,身邊人的言語聲,也好像是從老遠的地方傳來一般。

蘇叔告訴我這是中土人士進入蔥嶺高原的常見癥狀,過些日子就能慢慢適應下來。

不過這段時間最忌風寒,一旦染病就有浮腫窒息的性命之憂。

所以上了蔥嶺之後,商隊中所有夥計都把隨身的冬衣全部套在了身上。母親為我和古蘭朵準備的羊毛裘皮長襖終於派上了用途。

“三年前在公主堡那兒,我們親眼見到一隻碩大的岩羊被它們叼到半空中摔死了!老漢、秦沖,你們都還記得吧!”

劉真兒病歪歪的道,這高山反應他似乎比別人來的嚴重,不但氣喘而且頭疼。

“怎麼會不記得!當時就想把這些大鳥射殺下來,同行的摩羯陀國比丘阻止了我們!據說它們都是佛國派來的神鷹,專事清除世間的毒龍!不會攻擊心存善念的世人!”

沙米漢應道,這段日子老漢一直心不在焉,肯定還在想念他新婚的夫人英蘭里爾。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小女慈悲為懷,剛才心存妄念,神鷹千萬勿要怪罪!阿彌陀佛!”

聽罷秦沖他們的介紹,長期與奶奶、母親她們一起虔誠供佛的古蘭朵,趕緊雙手合十的向空中的大鳥們懺悔道。

“放心吧古蘭朵,別聽他們瞎扯!朅盤陀國的神鷹襲擊山羊走兔還行,從未聽說過它能攻擊世人!有大哥在不要害怕!”

看着小妹可憐兮兮的樣子,我趕緊拍馬上前安慰道。

“小姐,到時候直接拿下它,讓神鷹當你的坐騎!哈哈!天地間任你縱橫豈不快哉!”秦沖玩笑道。

“如此神山聖地,不可妄語!罪過罪過!”

古蘭朵表情嚴肅的阻止我們再胡說下去,念着阿彌陀佛的誦頌,真是可愛至極。

高原行走最忌心浮氣躁、滔滔不絕,一番閑聊下來我們每個人都氣喘吁吁了起來。

這時,西方的天際間一片黑雲壓來,遠處的雪峰全部隱身於朦朧的霧靄之中不見了蹤影。

“快搭帳篷!冰雹來啦!”

隨着蘇叔的一聲高喊,原本在山間戈壁上呈扇形四散行走的駝隊,很快聚集了起來。

用粗麻和牛羊毛皮縫製而成的一塊塊灰黑色帳幕,很快支撐了起來,駝馬全被驅逐進帳篷,而我們這些隨行人員為節約空間,全都躲縮在坐騎的腹下。

剛剛準備妥當,帳幕的頂部就響起了乒乒乓乓急促的撞擊之聲,足足下了半個多時辰。

蔥嶺山上的氣候真是瞬息萬變,冰子過後烏雲散去,難得一見的太陽普照着山川曠野,帶來一絲絲暖意。

從帳篷中出來,多次行走這條道上的老夥計們都露出了劫後餘生的喜悅之色。

但見遍地冰雹冰子,一個個足有雞蛋般大小,在這毫無遮擋的山原之中任何一顆砸中人畜的腦袋都足以致命,真是僥倖也!

我和古蘭朵每人手中拿着幾顆冰子面面相覷,天上還能下冰球,記事以來我是第一次見識過,商途之險真是無處不在啊!

“古蘭朵,想不想嘗嘗這冰子砸頭上是什麼滋味!”我故意以冰雹向小妹的頭上比划了一下。

“太神了!蘇叔他們是怎麼知道的?敬天之怒,不敢戲豫!大哥,我們現在已進入佛的國界,今後讓秦沖他們言語注意點,不可亂言,否則災禍隨時會來!比如今日。”

古蘭朵驚嚇的吐了吐舌頭,她把這忽然而至的冰雨,看成是佛祖對於我們剛才誑語的懲罰。

“少主,小姐,冰雹乃蔥嶺山地一帶最平常的一種氣象,四季都有。有經驗的土著和行者單憑雲層的變化就可以判斷出十之八九來!蘇叔和老爺他們都會觀這樣的天象!”

一旁正在收拾帳篷的夥計見我們兄妹把冰雹看成是佛祖的啟示,趕緊熱心的解釋道。

商道之中的學問真是無窮也,黃沙大漠、大河豐枯、江東雨季的天象還沒有悟透,這雪域冰川地帶的風雲變化又隨之而來。

收拾好帳篷,商隊繼續上路,這樣的遭遇對於我家的商隊來說,早已成了見怪不怪的事情。

“孫女!行商不好玩啊!在清風澤家中獃著多好,一個女兒家非要來湊這樣的熱鬧!”

前方山地上的積雪多了起來,沿着山坡而上的古道狹窄而又濕滑。

爺爺站在路邊的一塊巨石上,指揮着商隊的駝馬緩緩而行。

看到我們兄妹牽馬經過,爺爺身手為古蘭朵紮好頭巾慈祥的嗔怪道。

“不出來一趟怎知道爺爺的掙錢不易,腳下路滑,你也要小心點!”古蘭朵懂事的答道。

“爺爺有三條腿,莫要擔心!呵呵!”

爺爺杵着長劍的劍鞘,哈哈笑了起來,一邊揮手示意我們趕緊前行,身後的駱駝已經跟上來了。

翻過這道了無生機的山樑之後,前方的雪峰之間流淌出一條寬闊的河流。

河流兩岸散布着大片大片的草場、樹林和大大小小的石頭房子,沿着山地狹窄的平灘谷地向兩端無限的延伸開去。

有牧歸的土著野民正趕着一大群的山羊氂牛從商隊的旁邊經過,用完全聽不懂的野語和我們熱情的打着招呼。

着裝容貌和莎車國山地一帶的居民很是相似,古蘭朵告訴我他們說的是一種吐火羅語和古波斯語相混雜的一種語言,她還能大體聽明白野民的意思。

原來蒲犁國到了,《漢書西域傳》有云:蒲犁國,王治蒲犁谷,去長安九千五百五十里。

書中所說就是這個王國,西域三十六國之一,王城置地聞名天下的石頭城堡,就在河流左岸十里之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