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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少平只精神了一會,藥效一過,又萎靡了下去,他勉力說道:“小安,你一定要記住我們不可能救得了天下人,但是我們可以去救更多的人。只要你心性豁達,不滯外物,總有一天會成為一代名醫。若此,九泉之下,我與你父也可瞑目了。”

陳安心神恍惚,對慕少平的話只知唯唯諾諾,全然不知所以。

慕少平還在絮叨,他只想把心中所想盡皆吐出,不然就沒有機會了,因此也不管陳安聽沒聽進去:“你性格偏激此為缺點,所以遇事一定要多想,不要衝動,不然終會遺恨無窮。還有,叔父最後求……求你一件事……替我照顧好,晴兒……”

慕少平的聲音在他耳邊回蕩,卻越來越低,最終幾不可聞,只是一個遺恨無窮卻說到了陳安的心坎里去了。

他捫心自問,自己投毒就真是為了從吳王府衛手中逃命嗎?若真是如此,他看到城外難民也不會如此驚惶了,貪生惡死人之大欲,他既不是道德之士,一切為了活命自然不會有任何不安。但實際情況卻不是這樣的,當時只要快馬加鞭,一人雙騎,絕對能從兩大軍鎮的夾縫中逃生。

現下仔細回想他當時這麼做更多的是為了迎合上意,要最大程度的削弱海州的勢力,以此不費吹灰之力的獲得平定海州之亂的功績。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怎會這樣,怎麼會……”抱着慕少平冰涼的屍體,他吐字不清的喃喃自語。

陳安嘴唇濕濕的,舔了舔,卻有一絲鹹味,不知何時他已淚流滿面。他太久沒哭過了,曾經有一段久遠的記憶,那是他五歲的時候,將兩味藥材弄混,被父親狠狠的教訓了一頓,他掩面大哭,父親卻毫不憐惜,繼續責打,並斥道:“你是男子漢,遇事只能笑着面對,哭哭啼啼成何體統。”所以他哭得越厲害,父親打得越狠,他還記得自己當時叫囂着不想做男子漢了,想做女人。即便發生了這件事他還是個愛哭的孩子,直到看見父親屍體的時候,看到族人屍體的時候,看到整個陳府淹沒在火海之中的時候,他反而不哭了。因為這時他心中沒有半點悲傷,只有滔天仇恨。

所以他幼時流落街頭與野狗爭食,不曾哭;加入暗司進行殘酷訓練,不曾哭;執行任務與人生死搏殺,不曾哭,因為他知道,就算他哭的再傷心,也沒有親人會來憐惜他,那麼哭還有什麼用呢。

陳安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哭了,但是後來他遇到了慕少平,重新憶起了孩提時的軟弱,雖然他也知道這樣不好,這是自己的弱點,但卻總是無法自拔,他太需要一個懷抱來哭訴自己的委屈了。

可是現在一切都沒有了,罪魁禍首竟是他自己。

“不對,還有晴姐,還有晴姐。”陳安一個激靈,放下慕少平的屍體,反身奔出石室,縱身躍上屋頂。環視左右,血司眾人已經與他帶來的人戰在一處,任中虛站在中庭之上負手觀看,而木晷則站在他身旁左手反剪着慕晴的雙臂,把昏迷中的慕晴提在手中,也和任中虛一樣皺眉看着前庭戰團。

陳安血充瞳仁,哪還有什麼思量。紅着一雙眼睛就沖木晷沖了過去。

他身法高絕,內力雄厚,一個縱掠就滑過十餘丈的距離,右手五指尖銳抓向木晷天門,左手並指如劍,點向其期門大穴。

這兩招使得凌厲剛猛,又是偷襲,待得木晷感覺罡風襲體,已是不及。但他也是了得,硬生生扭轉身體避過尖指插顱的兇險,使得那招抓在了肩膀上,被生生撕下一塊血肉,疼得他齜牙咧嘴冷汗直冒。

木晷沒有任何死裡逃生的喜悅,因為隨着他的轉身,陳安點向他期門穴的那指,轉而刺向他的膻中穴,這麼剛猛的指力,一旦被點實,他必死無疑。

木晷心道,吾命休矣,但就算是死也要找個墊背的,於是放開抓着慕晴的左手,並掌發力準備把慕晴先給斃掉,也算不虧。卻不想陳安中途變招,左手一環,放過了他,而是把慕晴抄在懷裡,身形急退。

他這招本就是虛招,在他心中十個木晷也不及慕晴一根小手指重要,當然不會為了殺他而置慕晴於險地。

此時,一旁的任中虛終於反應了過來,沒有二話,取出一副金燦燦的手套,套在手上。那副手套十指成棱尖銳異常,在月光下泛着絲絲寒意。

他穿戴齊整,雙腳一跺就向急退中的陳安飛撲而去,後發先至,直直抓向陳安面門。

陳安左手環抱慕晴,右手成爪,與之抓到一處。“呲……”一陣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音,惑得場中之人心旌搖曳。竟是平分秋色之局。

任中虛大驚失色,他用金絲手套和玄鋼指節打造出的這麼一副奇異兵刃,本擬憑着其無堅不摧的銳利,天下少有人能敵,誰知今日與陳安一雙肉掌相擊,竟沒有佔到半分便宜,此人武功到底高到何等境地。

他既然要對付陳安自然不會像一些江湖草莽一般頂着腦袋向前沖。前期血司對陳安的調查可謂是細緻入微,不止準備了諸多防毒手段,對陳安本人的武藝也是盡量高估了,誰知這高估的部分仍不及其真正實力的萬一。

但他又似想到了什麼,感受着指尖殘留的寒意,瞋目喝道:“太陰爪,傷害小毅的人是你。”

陳安右手五指曲張,散去那絲令他不適的酥麻之感,看着任中虛閃亮的十指,眼中帶了一抹忌憚之色。

“死在我手中之人不計其數,什麼小毅?沒聽說過。”陳安身後還有援兵,拖得越久對他越有利,既然對方要扯,他不介意與對方多扯兩句,於是也在中庭站定,與之對峙起來。

一道寒光自任中虛眼中閃過,他沉聲道:“這一切我都可以不計較,只要你交出玉珏,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如何?不然,就算你武功通神,帶着一個人,你以為能夠逃得掉?”他這話道不是虛以委蛇,陳安的武功之高,已經超出他們的意料之外,對聖廷來說,情報失誤就意味着任務失敗了一半。和解是最明智的選擇。

陳安目光一轉,落在正自一旁逼上來的木晷。此時他已經簡單的處理好了肩頭的傷勢,從腰間摘下一對兩尺見方的圓環,持在手中。那對圓環亮銀顏色,外環刃鋒利無比,內環刃卻參差不齊地布滿了尖銳鋸齒,看起來好不駭人。

陳安再次看向任中虛,聲音清幽的說道:“玉珏的事好說,我只有一個問題。”

任中虛目光一亮,示意木晷站定,這才對着陳安回道:“說說看。”

陳安的臉色在月光下明暗不定,聲音越發的幽冷:“我想問,司主大人對十年前太醫署太醫令陳洪一家的命案怎麼看?”

任中虛一怔,繼而大笑。一旁的木晷卻露出若有所思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