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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司情報天下無雙,身為一衛掌印,沈義倫的見識自然不會淺薄,相反在兵器鑒定之上,他可稱之為大家。

他一眼就看出明少傑手中那柄劍,是以百折法打造,精鍊油石打磨,又以西域珠砂精磨,光可照人。此時入夜不久,燈火通明,劍身蕩漾着層層白光,但劍尖卻偏偏晦暗不明,豈不奇怪。

他定下心神,細細觀摩,正好明少傑一劍刺出,劍身雪亮,只劍尖一點暗淡。這下沈義倫可看清楚了,差點驚叫出聲,那劍尖如同蚊蠅翅翼,高速震動,經久不息。

“這,這種情況……”沈義倫驚駭莫名,實在不敢相信。

這說明了什麼?說明了那柄劍上起碼凝聚了千斤巨力,才能每出一劍沉重震顫。

他在成為天策衛掌印之前也是縱橫江湖的人物,曾會過無數江湖豪傑,但能達到這種舉輕若重,劍凝於勢的高手,也只見過一位,那就是明光劍陸承均。所謂的明光劍就是指劍光分化的技藝,他的天意九劫,可以將劍光一化為九,再將九影合一,一劍飛虹。而想做到這一步的基礎就是達到舉輕若重劍凝於勢。

舉輕若重,草木竹石皆可為劍,摘葉飛花亦能百步傷敵,那時的陸承均已經是武林神話,開創明劍山莊的一代宗師,而眼前的少年才多大。

沈義倫凝重地看少年演練劍術,再沒有之前的輕視,頓時看出不少問題。首先就是劍招滯澀,若真是對劍法不熟,每招之間必有停頓。而少年雖然一套劍法練的慢慢騰騰的,但招式銜接上卻沒有半點不暢。他是在很認真的完成這套劍法,而不是認真的完成某個劍招。這其間的含義差別極大,後者是初學者應有之意,需要一招一招的學習;至於前者則是一代高手從宏觀上窺探一部劍法的法理,試圖解析原創者的劍術理念,融入自身。

其次,就是韻味,他之所以一開始感覺彆扭,不是少年劍法練得不好,而是劍法韻味的改變,違背了他一慣的武學理念。上乘武功和詩詞一般,首重意境,一套劍法自然有其劍意的存在。劍意就像人的靈魂一樣,抽走靈魂,人會變成行屍走肉,沒有劍意,劍法就會空泛無味。反之,再普通的劍法,一旦注入劍意,立時就會化腐朽為神奇。所以同樣的招數在不同的人施展出來,威力天差地別。那少年剛剛就是抽走了劍法中空靈飄逸的部分,注入了古樸厚重之意。如此做法不是故意為之,而是其人已經形成了自己的劍術理念,輕易不會更易,這已是宗師之能了。

“停。”一聲嬌喝,打斷了沈義倫的沉思。

李綵衣杏眼圓瞪,注視少年:“你這練的什麼連七八糟的。一套只有十二式的蝶舞劍法,學了一晚上了,還是練成這個樣子,真不知道,你那天才之名是怎麼來的。”

她白日里與師妹一路疾行,終於趕到陽澤別莊,可這裡的形勢比預料中的還要危急,已經有十幾個門派逼上門來了。於是她和師叔玉夢鶯商議片刻,就決定先傳授明少傑明月宮的築基劍法,坐定了其明月宮弟子之實,堵上其他武林人士的嘴,等宮主來後再補上形式。

她來不及休息,直接拉着明少傑教授。但誰曾想,素有武學奇才之名的明二公子竟如此不堪,一套基礎劍法練成這個樣子,怎能不讓她着急上火。

許晴蕊看着明少傑一副茫然無措的樣子,心中不忍,圓圓的小臉上擠出一絲討好的笑臉,打圓場地沖李綵衣說道:“師姐,他第一次接觸這套劍法有這個程度,已經算是不錯了。我當年不也花了好幾天,才把這套劍法練熟嗎?”

“別拿你這個笨蛋作比。”李綵衣斜覷了她一眼,毫不留情的譏諷道,接着話語一轉:“現在人家都圍到家門口了還這麼懶懶散散的,真是嫌命長了。”

許晴蕊低下頭,繼續玩手指,大師姐不在,她裝可憐也沒有用,只好不去觸李綵衣的霉頭,但背地裡還是忍不住惡意地想:“李綵衣這惡女人,一定是月事來得不幹凈,才這麼狂躁,本小姐大人有大量不和她一般見識。”

李綵衣自不會知道許晴蕊心中所想,否則定要拔劍相向,上演一出血濺五步同門相殘的戲碼。她兀自對着明少傑生氣,一揮袖道:“今天就到這裡吧,你自己練習,明日清晨定要演練純熟,否則神仙也救不了你。”說完拉着許晴蕊轉身就走,只留下一臉迷糊的明少傑和被李綵衣突然發火嚇住的小丫鬟。

“小蘋,我真的練的很差?”明少傑不自信的問道。

沈義倫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剛剛李綵衣發飆,他還對其多有鄙視,可此時看了明少傑如此認真的模樣,不禁一陣恍惚:“難道他不知道自己有如此高深的武功,這怎麼可能?”

小蘋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大概吧,李姑娘可是明月宮嫡傳。”

沈義倫半晌無語,一個不知道自己是高手的高手,怎麼聽怎麼感覺彆扭。

“呀,少爺,您不練劍了?”小蘋看見明少傑收起寶劍,走進涼亭坐下,想起李綵衣爆發的樣子,不由擔心地問道。

“不練了,感覺沒意思。”明少傑掏出一張粗糙獸皮,拿出顏料狼毫,在上面塗塗畫畫起來,顯的趣味頗濃。

“少爺,您幹嘛畫烏龜,還有小鳥?”小蘋好奇的瞅了一眼,訝然問道。

“不知道,只是習慣的把這些東西記錄下來。”明少傑隨口回答。

沈義倫知道對方的武功不俗後,不敢怠慢,小心的變換位置,使自己正好能夠看清涼亭中的情狀,他此刻對明少傑十分好奇,很想知道這麼個人物是如何成長起來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明少傑的畫卷上,之後便再也移不開了。

那副畫卷上有鳥有龜,有龍有虎,畫的十分模糊,只有三分神似,狀似孩童塗鴉。明少傑一邊思索一邊在這些動物輪廓之中添上一筆筆線條,並在下方註上一行小字。沈義倫目力驚人,隱約能看見:“閉目思靜寂,元神入青冥……無為亦有為,感念太上行……三七分丹液,四六辨京津……乾坤入本宮,泥丸住元靈……”

這是一部內功心法,沈義倫看着明少傑時而沉思,時而奮筆疾書,心裡實在是驚濤駭浪,以他的見多識廣如何看不出這小娃娃竟然在自創內功心法。

這一所見,直接顛覆了沈義倫的人生觀,若說一個少年人自創招式,譜寫武功,沈義倫頂多讚歎一句天縱奇才。但內功心法是什麼,那是一部上乘武學的指導核心,也就是說眼前這個太過年輕的少年在自創武學。武功和武學只差一字卻是天壤之別,武功只是臨陣對敵的技藝,招式變化銜接之間自有新意。凡精於武道的高手皆可創出最適合自己的武功;而武學則不可能變更半點,須力求嚴謹,非精通數家之長,並融會貫通形成自己的理念之人不可創作。一套武學系統一旦形成就可以開宗立派為後世立下百代之基。

創出最適合自己的武功,江湖人稱絕世高手,但創出一部流傳千古的武學,則會被後世尊稱為一代宗師。

現今武道凋敝,宗師這個稱呼已經不值錢了,就好像江湖中人推崇的六大宗師指代的就是前代“天下會武”中勝出的佼佼者。但他們中有幾人能創出自己的武學理念,開宗立派傳承後世的。“宗師”這個頭銜已然失去了它的真正含義。

沈義倫感覺自己有點激動,若這部功法不是小孩子胡鬧的話,自己有可能見證一位真正的宗師誕生。只是讓人有點怪異的是,那疑似宗師之人是個還未加冠的小娃娃。想要形成自己的武道理念除了博覽群書,博採眾家之長外,還要歷經世事滄桑,將人生經驗融入武道,如此才能將自己畢生所學融會貫通創出上乘武學。那張稚嫩的小臉怎麼看都不像是經歷過這些的人。

他心中存疑,目光便游移到了那張獸皮之上,以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左上角的一隻鳥雀,更準確的說只是鳥雀的輪廓,其中的空白處,繪製着道道藍色線條和紅色小點。下方標註着一行小字:“首陽應東,生生勃發。具相表裡,千里如一。行及子丑,達於寅前,血行不惜,在淚在臊。”

沈義倫身為文職掌印,經常出入聖廷的武府密庫,而且本身就是武道大家,對這些淺顯的文字理解並不吃力,就是那些藍線紅點,他也大體上能看個明白。這隻寒雀當是足厥陰肝經的修鍊,首陽為春,屬木,肝相,“行及子丑”指的不是時間而是行功周天。

他武功高絕,十二正經早已通透,看着看着便有一股清涼之氣自腳趾大敦升起,過太沖,入期門。同一時間,下眼皮球後,承泣兩穴一熱,目中所見又分明了一絲。

沈義倫心下火熱,這竟是一篇易筋洗髓的引導術。引導術不是功法,卻勝於功法,它可以鍛煉人的經絡骨骼肌肉皮膚,使之逐漸強化,最終達到強身健體延年益壽的效果。

普通武功練到登峰造極之境,亦能延年益壽,但問題是先不說有幾人能練到那個境界,就光所有的武功都有資質的限制這一條就把許多人擋在了武學大門之外。所以人說名師難求,佳徒更是難得,因為不同人的體質適宜不同的功法,天生柔弱的體質非要修習陽剛的武功,最終只會是早夭一途,無他,體質承受不了罷了。而引導術不同,它先提升人的體質,使之強健非凡,這時再修習任何武功都可信手拈來。孰貴孰賤一目了然。

除此之外,居然,居然能夠刺激眼部竅穴,洞開經外奇穴。一絲貪慾自沈義倫心底升起,這種絕世秘籍以他的武功修為也不禁貪念大熾,恨不得立時將之強搶過來據為己有。天下武功有修鍊奇經八脈的,有修鍊十二正經的,但對於經外奇穴的涉及卻少之又少。經外奇穴的重要不言而喻,想想看,兩個差不多修為的武者相爭,一人目力如炬,輕鬆的就能看透另一人的招式軌跡,哪還有不勝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