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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生下孩子的李楊氏一心求死,雲樹以為是李久山的原因。她已經決定要好好教訓李久山,卻沒想到這對多年夫妻,兩個傷心的人,不是共同擔負痛苦,相互扶持,而是要以生死來決裂。

她想不明白,想不明白這世間百態人生,萬千情感。

余宏打斷雲樹的思緒,牽起她的小手。“我們走吧。”

雲樹獃獃看了眼自己被牽起的手,又望進余宏的眸子,努力想從中看出,他是怎麼了?

余宏生硬的解釋道:“看你笨頭笨腦的走路,再把藥罐摔了。”說完,也不待雲樹再說話,牽着就走。

諸多事情一起衝進腦中,雲樹一時不知道該想哪個好了。

然而,走到家門前,余宏放開牽着她的手,很認真的看了看她的臉,還抬袖子給她抹了抹,卻沒有再發出那讓她冷顫的聲音,勉強對她一笑後,又牽她進屋。

雲樹飛速回想自己剛才做了什麼,說了什麼,便明白余宏是怎麼了。緊了緊被握在余宏掌心的手,在他回頭看自己時,給他一個無與倫比的璀璨笑容。

沒有什麼比我懂你,你也懂我更讓人心喜的了。

余宏微微勾了下唇角,算是回應了雲樹。雲樹心道:這個表情於師兄,還是比較自然的。

就這樣嚴世真煎藥,兩人往來不停的送葯,頻灌給李楊氏。忙了半個時辰,李楊氏欲脫的陽氣總算得以穩固,整個人得以脫險。

情況穩定了,就要開始找病根,以求徹底治癒了。在李家,雲樹卻聽到了畢生最恐怖的事。

在田間幫忙的李大回家提水給父親喝,卻見到母親李楊氏萬分痛苦的抓住門框,一手撫住大肚子,整個身子欲墜未墜,門檻上血跡淋漓。他忙抱起瘦弱的母親放到床上躺下,又飛奔到田中去叫父親。沒有叫鄰居來幫忙,是因為沒有東西來感謝鄰居的幫忙,以前也是父親幫母親的。

雲樹這才注意到李大的衣袖上乾涸的血跡。

水盆中的那個溺嬰,並不是生下來便是死嬰,而是被她的親生父親,生生溺死在水盆中,而且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李大曾有四個妹妹,都是被這樣溺死的。

辛苦懷胎的李楊氏終於受不了丈夫心狠若此,在嬰兒的哭聲消失後,傷心欲絕。

從廚房出來的李大,眼睜睜的看着父親再一次溺死他的妹妹,心中念叨:為什麼你不是個男嬰?你若是個男嬰,便可以活下來,母親也不會再次傷心許久。雖然不滿意父親的做法,可是他也無力改變。良久良久,他想起去安慰他的母親,卻在進門後驚得一屁股坐到地上。

盯着門前的水盆,痛苦的李久山,聽到屋內的異樣,忙丟下水盆衝進去,卻見妻子用一根繩子,將自己吊在樑上。

為什麼男嬰便可以活下來?女嬰便要溺死?

本來父親開墾了些荒地,收入有增加,不管母親生下弟弟或妹妹,都可以慢慢養活,母親也為此歡喜許久。可是前些日子丈量土地,那些地都要開始徵稅,家中沒有餘力再養一個孩子。

三歲後就要開始繳人頭稅。若是男嬰,長大還可以成為家中的勞力;而女兒好不容易養大,又要為她準備嫁妝,將她嫁出去。您也看到了,我家中根本沒有這樣的能力。

雲樹不敢再問。這是趙國的子民,也這是她的佃戶,而她在毫無覺察間,逼的他們溺死親生女兒,夫妻決裂。她不敢問,是不是雲家的租稅收了太多?她不敢問,這樣的情況,是不是很普遍?

李久山常年勞作的身板是瘦的,當初只覺得李大濃眉大眼很是憨厚,現在卻越看越覺得他瘦的厲害。自己雖也不胖,卻不是因為勞作或食物供給困難。

她第一次將窮困看入眼中,不是物品的破爛或簡陋,而是人心的撕扯,因為生存不易,血緣至親也可親手掐滅。母親與舅舅的心結,便由窮困而來。她懂了。懂了。

留下眾人,她進了裡間,坐到李楊氏的身邊,看她枯瘦的面容,頸間深深的痕迹,觸到僵硬的被子,握住李楊氏瘦骨嶙峋的手。

李楊氏緩緩睜開眼睛。

“好好養身子,我會讓應娘再送葯來的。你放心,我一定讓你養得住下一個孩子,和以後的所有孩子。放心,只要有我在,我不會讓這樣的事再發生。”說到這裡,鼻頭有些酸,頓了頓,“以後,好好活着。我今天才知道,活着是那麼的不容易。你不要再尋短見了。那些離開你的小嬰兒是你的孩子,李大也是你的孩子。我會讓你們的生活好起來,相信我,也給我一些時間。”

李楊氏第一次這麼近的打量雲樹,這個白衣少年,漂亮的難以形容,言談舉止都與村中的孩子有着天壤之別,村中的孩童即使比他大許多,也絕對說不出這樣的話,更沒有這樣讓人心生信賴的語氣。

李楊氏的喉嚨受傷,還說不了話,眼淚又滾下來。

雲樹伸手給她擦去。“悲切傷肺,憂思傷脾。以後李久山給你委屈受了,就來找我,我會幫你出氣。其實,李久山,李久山也,也心疼那個孩子的。”雲樹也不明白,自己怎麼為李久山說話了,是決定把責任攬到了自己身上了?

“好好的,我先回去了。”雲樹拍拍她的手背,起身出了裡間。

院子里的石磨邊,或依、或蹲、或坐,或立的四個人望着她走出來。

“李久山,今年收成怎麼樣?”雲樹再開口就像個大地主詢問佃戶了,聲音不大,卻容不得人拒絕。

“還,還好。”李久山被雲樹嚇了一跳,結巴道,“本來還好,可是春天裡重新丈量土地後,我那些私自開墾的地,都要開始繳稅,現在交完糧後,便沒什麼結餘了。”

雲樹點點頭,“什麼時候交糧?”

“還要過幾天,把田裡的玉米種好後。”

“這些日子種玉米很艱難嗎?還有多少未種?”

“收麥子前就沒下雨,現在都一個多月了。天氣越來越熱,田地越來越干,不澆水種下去,根本發不了芽,要是接着這樣不下雨,很快要再澆一遍水。現在緊趕慢趕,還有四五畝地要種。”

“那你與大哥哥明日放心去種地,我會讓應娘來照顧大哥哥的母親的。”

“謝謝雲公子!謝謝!”李久山雖然心疼妻子,可是農忙時節,實在沒辦法照顧她,而她情緒不穩,又不放心她一個人在家中。雲樹的幫助讓他歡喜不已,可是想到要付的醫藥費、照顧費,面上又愁苦起來。

“放心,這一切,你都不需要給我報酬。就當是鄰里之間的幫助。前些日子,大哥哥一直很照顧我,眼下正是我回報的時候。”

李大感激的望着雲樹,雲樹對他笑笑。

“謝謝雲公子!”李久山拉着李大就要給雲樹下跪。

雲樹忙攔住,“不用這樣。交糧的時候叫上我,我跟你一起去。”

“嗯?”李久山睜大了眼睛。

“放心,我不會給你添麻煩,我只是,去看看。”

“好。到時候一定叫上雲公子。”雖然不明白緣由,但這樣的小要求若拒絕,就太對不住雲樹的照顧了。

“那你們聊,我回去了。”雲樹看了看義父與余宏,點了下頭,自己先走了。

晚風掀動她的白衫,她窄小的肩膀似乎負擔了許多不可承受的重量,卻努力挺直腰板,扛起來,一步步,都那麼沉重。

嚴世真知道她是把責任攬過去了,她又想一個人琢磨,一個人謀劃,不得已的時候,才向自己討主意。虧得她雜書讀得多,不然那點兒閱歷,如何夠她思謀?

向李久山匆匆交代了照顧李楊氏的注意事項,和一會送過來的葯怎麼煎煮,嚴世真便匆匆出了李家。在門口卻見到了隨雲樹出去的余宏。

“你在等我?”嚴世真挑挑眉。

“樹兒,哪個樹兒才是她?”余宏道出了自己的疑惑。

這些日子,他已經見了不少面的雲樹,尤其是今天,其中的一面擾動了他的心,而眼前這個走進夕陽中的雲樹,勾起了他的心。

“都是她啊!每一面都是真實的她。我想,在她父親母親在的時候,她一直是那個古靈精怪,歡樂無憂的,而這半年多的生活碾壓,背負了太多東西,給了她更多面。”

“你覺得我性格如何?”余宏看了嚴世真一眼。

嚴世真打量着余宏,玩笑道:“你很冷嘛!”

余宏看看雲樹,“如果她一直這樣下去,也會變成我這樣的。”

“一直覺得你對誰都冷冷的,沒想到,你還是關心眉兒這個小師妹的。”嚴世真抬起手,想拍拍余宏的肩膀,卻被他避開,向前走去。

嚴世真無奈自哂,這個冷淡的少年。

回到家中,雲樹吩咐了應娘第二日去照顧李楊氏,以及根據義父都要求給李楊氏送葯等事項,便鑽進了自己的屋子。

余宏鑽進了自己的屋子,嚴世真也鑽進了自己的屋子。

剛從後院走出來的辛坦之覺得,這一個、兩個、三個,出去一趟,怎麼都變得奇怪起來?

嚴世真在他的小葯櫃前忙碌着,給李楊氏配藥。

余宏走進屋子裡,掌上燈,端到鏡子前,脫了上身的衣物。昏黃的燈光,渲染出足夠的朦朧之美,初長成的少年身形,肌骨勻稱,筋肉有力,只是轉過身後,斑駁的疤痕觸目驚心!

至於雲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