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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衛國靈犀宮裡一片寂靜。

恕兒只聽得到劉醉酒之後的均勻鼾聲。昏暗的燭火下,她輕手輕腳地將屋中的飯菜收拾乾淨,又挑着燈,將兩個空了的酒罈放回了小廚房的角落。

收拾好行囊之後,她靜靜坐在書案前,望着劉的睡顏怔怔發了一會兒呆

諸葛從容,千言萬語,我卻一句解釋都不能對你提起。

與其讓你知道你的母親是我的父母親人合謀所害,不如讓你怨怪我心已變,誓言已改。請你原諒我,二十年前,宋宮裡的真相,我真的說不出來。

劉,就如義父之意,你是屬於天下萬民的帝王之材。嫉妒終會消逝,生死之仇,卻永不能忘懷。你的心中,不應有我,更不應有仇恨。

她提筆寫道:

留此金剛齊白玉,

生不同心忍別離。

懿斕終折雙飛翼,

靈犀宮裡祭靈犀。

本應東海上,

璇璣孤島忘玄機。

奈何烏衣十八式,

劍劍化作子規啼。

百口莫辯離間計,

萬死難擋連環局。

懷王劍斬孽緣斷,

祝君贏得天下棋。

可是她讀了兩遍,於心不忍,遂又補充了兩行小字:

一別兩寬勿相念,三餐飯食不可減。

今生履赴帝王責,來世再覓江湖緣。

落款三個字,已是以淚洗面:

東方恕

她用衛王在紫川懿斕宮送給她的鐫梅小玉釵壓住薄薄的紙張,字是墨色,夜是墨色,玉釵亦是墨色。

******

東陽城中,街道空蕩,燈火盡暗。

敬神節的熱鬧,集市上的喧囂,全都在恕兒單騎夜行的馬蹄下,化作了過眼雲煙。

可是馬匹跑得再快,也拋不掉歷歷在目的往事,夜色再昏暗,也遮不住她腦海里的一幕幕絢爛

從蜀國西嶺,到東海金灘,再到周王古墓里的一道道機關……劉,沒有你教我的烏衣劍、秋水劍、玄煙劍……我可能壓根活不到今日,活不到與你生生別離的今日。

不要問我為何離你而去。

我明知你的弒母之仇該去與何人報,可是我卻避而不說。我不配做你的妻,也不配做義父的兒媳。

天涯何處無芳草。我已滿身傷疤,足底更烙有“宋囚”之印。你是帝王之材,以後總會遇到其他的女子,比我更好、更美貌。

******

一路策馬獨行,聽到清晨的雞鳴,恕兒已來到了趙衛邊境的白楊城。

以往自宋國入趙,難上加難。因為趙國位於陳宋兩國之間,而陳宋兩國又有世仇,所以趙國守衛嚴格,生怕宋人經趙國入陳。可是此時,宋國靖安郡已盡歸衛國,趙國與復立的衛國雖尚無交涉,但也不願如對宋人一般避之不及。更何況,恕兒亮明了身份,對趙國守衛道:“我是趙王欽定的平梁商會頭籌,顏樹。此經趙國,只想入陳境,還望通融。”

趙國守衛詢問了守城將領,守城將領聽說是那未領賞的平梁商會頭籌前來,於是親自將恕兒迎入城中。他雖聽說此女就是齊國的顏將軍,是復國盟主的夫人,但還是以平梁商會的“顏老闆”相稱,恭敬道:“顏老闆光臨蔽國,想必我們大王也是十分歡迎的,屬下又哪敢攔着?”

恕兒謝過守城將領,並向他詢問了前去陳國的道路,隨即飛馳而去,越過一馬平川的趙國田園,兩日功夫,便到了平梁城外。

可惜天黑之後,平梁關了城門,恐怕只有趙王本人才能破趙國百年來“入夜閉城門”的規矩。

恕兒只好騎在馬上,在城外的田間轉悠,想尋一戶農家借宿。

她終於看到不遠處有一個農家小院還亮着燈,於是緩緩騎馬過去,生怕驚擾了其間主人。

待到行近,她便下馬步行,只聽院中幾聲犬吠。她上前輕扣院門,道:“小女一人獨行至平梁,卻不料入夜之後,城門緊閉,可否借宿此間?深夜叨擾,願付銀錢。”

過不多時,院門打開了一條縫,院中的老婦竟說著一嘴陳國繁京的鄉音:“這麼晚了,姑娘只有一個人?”

恕兒立刻用陳國口音答道:“小女的確只有一人、一馬,明日就進平梁城,一路向西,便可回到陳國去。”

蘇芮打開了院門,挑燈打量着眼前風塵僕僕的小姑娘,見她身着趙國衣衫,牽着一匹瘦馬,略顯倦容,於是引她入院,道:“我們農家小院,地方不大,只有一間小柴房可供姑娘湊合一宿,不知姑娘可還願住下?”

另一個老婦聞聲從屋中走了出來,卻說的一口宋國話,好奇地看向恕兒,問道:“這麼晚了,姑娘怎麼一個人在外面尋住處?”

恕兒驚奇於這趙國的農家小院里竟住着一個陳國老婦和一個宋國老婦,不禁又用宋國口音答道:“小女……姓林,只是個遊歷列國的旅人,還望兩位婆婆能收留我在此借宿一夜。”

亭芳下意識地轉頭去看屋內。恕兒隨着她的目光也看向那燈火未歇的屋子,只見窗邊一個女子的輪廓很是清晰,女子點了點頭,亭芳便對恕兒道:“我家主人答允了,你便在此住一夜吧。”

恕兒朝那窗邊女子遙遙行了個禮,道:“多謝夫人!”隨即從袖中掏出一小塊碎銀,遞給亭芳,道:“這是小女深夜叨擾的抱歉之禮,還望兩位婆婆收下。”

窗邊的女子走回了屋中,亭芳還未推拒恕兒的碎銀,只見蘇芮一把接過了銀子,笑着拉恕兒走向柴房,道:“姑娘,柴房雖然有些破舊,但乾乾淨淨的,燒個火盆,也不冷。我們給你收拾收拾,你便早些休息。”

亭芳無奈地瞥了一眼見錢眼開的蘇芮,卻知她便是當年繁京舞坊的蘇姑姑,若不見錢眼開,又怎能培養出當年繁京的第一舞姬?亭芳淺笑,心想,自己只是宋宮女婢,對經營之道,果然是向來沒有概念。

亭芳端來一壺熱茶,又送來一盆熱水和乾淨的帕子,對恕兒道:“姑娘早些休息。明早姑娘離開之前,可粗略吃些農家飯食。”

恕兒覺得那兩個農家婆婆雖然衣着樸素,但是一個比一個精明利落,不似普通農戶,卻也管不得這麼多。喝了熱茶,又用熱水擦了臉,她躺在草垛上,孤單入眠。

她想,在回楚國之前,還是該先去陳國一趟,親自向顏姨姨和宋姨姨道別,也將顏氏和蘇氏的產業規劃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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