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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齊國玉都落下那年的第一片雪時,齊王劉狐裘單騎,三天兩夜飛馳趕往衛國東陽,請見衛王。

靈犀宮仁殿中燭燈搖曳,光影參半,明昧紛落。

衛王不悅道:“小,你如今是一國之君,怎能撇下齊國朝政於不顧,獨自前來東陽見我?”

劉道:“義父,齊國朝政無礙,也不是當務之急。我親自趕來求見義父,是因為齊國的信差不可能比我的速度還快。聽聞趙王率軍死守蕪城,已經和戎人狼師僵持數日,死傷戰士數以千計。我想來問義父,衛國與趙國接壤,義父打算何時發兵援趙?

而且不僅趙王去了蕪城,趙國大軍也全都去了蕪城。蕪城若是失守,趙國就會淪為下一個陳國,淪為下一個人間煉獄!義父,戎族人一旦攻破趙國,他們下一個目標就是齊衛兩國。趙王能棄趙國朝政於不顧,親自率兵死守蕪城,可見戎人不能小覷,九州情勢危急。趙王舍趙國朝政而取天下大義,我們豈能坐視不理?”

衛王蹙眉。“齊王殿下,你有沒有想過,齊衛若發兵援趙,宋國便隨時可以趁機從你手中搶回玉都?”

劉道:“義父,就算玉都丟了,我也能再拿回來的。而且戎人滅陳,九州列國人神共憤,宋國不一定會對咱們趁火打劫,否則宋國與戎人就會被悠悠眾口罵成‘狼狽為奸’。還有,恕兒如今已是手握重兵的楚國安邑王,宋國若是趁齊衛援趙之時偷襲我們,恕兒便可在東側牽制宋軍。對了,還有……”

衛王搖了搖頭,打斷道:“我們若是去援趙,齊衛之軍也免不了許多傷亡,到時候,宋國如果攻取玉都,你就不一定能再輕易將它拿回來了。那汗王不是捎口信給宋王,問宋王何時請他喝酒嗎?如此看來,戎族人與宋國到底是不是‘狼狽為奸’地剷除了陳國,還尚未可知。如果戎族人和宋國結盟,我們夾在他們之間,就是岌岌可危。

至於牽制宋國……楚宋之間到底是敵是友,你有十分的把握嗎?原本的‘五國裂宋’,楚國根本就沒有參與。恕兒已經離開你很久了,你怎麼能確定,如今的楚國安邑王會和趙王一樣,以天下大義為先,而不以兒女情長為先呢?雖然當時恕兒和那小宋王之間的流言我們都沒有信,但是這流言從來就沒有斷過。

而且,即使楚國安邑王與小宋王之間沒有什麼,但新楚王林瓔呢?林瓔登基之後,立即開通了楚宋商貿,鼓勵楚宋通商。如此看來,楚宋結盟,已經昭然若揭。楚宋之間百年無戰事,即使那安邑王想要牽制宋國,她還是要聽楚王的命令。楚王如果不選擇天下大義,而選擇一時之利,偏袒宋國,咱們去援趙,就是自尋死路。

你只知援趙,為什麼就不知道管好你自己的齊國?”

劉不禁向後退了幾步,疑惑道:“義父……你說楚王可能不選天下大義而選一時之利,那我們如果不發兵援趙,我們不也一樣是只顧齊衛兩國的一時之利,而不顧天下大義嗎?趙國一旦滅了,戎族人打過來,與宋國沆瀣一氣,對我們又有什麼好處?

還有,蜀王健在。以蜀王與我們的關係,他一定不會任由宋國再取玉都的。齊蜀接壤,蜀國在,齊國便在。”

衛王嘆了口氣,平靜道:“你又怎知趙王就一定擋不住戎族人?趙王既然敢去,說不定,他也有他的計策。他沒有寫信來求齊衛援趙,他都不着急,你又何必如此着急?”

劉大惑不解地看着面色無波的義父,不明白教會他什麼是“天下大義”的義父,此時為何能夠如此靈心冷血。

良久之後,劉朗聲道:“義父,陳王當時也沒有給咱們寫信求援,可是舅父仍舊領兵援陳,戰死貌城!天下大義,根本不必寫於一紙信函。趙王除了死戰,我想不出來他還能有什麼計策。他唯一的計策,恐怕就是知道他身後的九州列國,不會對弱小趙國落井下石!”

說到此,劉心中一凜,不可置信地說:“還是……義父根本就想借戎族人之手,滅了陳國,再滅了趙國?義父是不是想,等戎族人大舉打進九州,就把驅趕他們的任務,交給兵強馬壯又被囫圇說成是與戎族人狼狽為奸的宋國?等到宋國和戎族人打得兩敗俱傷,義父再助我這個一直隱忍不發的齊王,收斂九州破碎山河,從而一統列國?”

衛王仍舊平靜地看着自己的義子,一言不發。

劉繼續道:“可是蜀國呢?楚國呢?義父又打算如何滅了這兩國來給我的王圖霸業鋪路?”

衛王淡然答道:“蜀國好辦。我們此時不發必兵,等到趙王在蕪城扛不住了,烏邪是個俠義心腸的,他一定看不過去,便會派大軍去陳國境內收拾戎族人,說不定,他自己也會御駕親征。可是蜀軍一旦離開易守難攻的蜀國,進入地形不熟悉的陳國,就不一定能打得過戎族人。畢竟,戎人滅陳,他們已經在陳國肆意逛了一圈,陳國的地形地勢,戎族人一定比蜀國人更加了解。

這個戎族汗王,是一頭聰明的狼。陳國這麼快就被他滅了,蜀國的兵力並沒有陳國的強,不過是靠着地勢險峻,混了幾百年的飯吃罷了。戎族人能滅了陳國,滅蜀,自然不在話下。

還有誰?楚國?楚國更是小菜一碟。楚國最棘手的人是我的昔年好友東方毓,可是東方已經不在了,楚國還有誰能鎮得住場面?新楚王林瓔?他不過就是個只知道攀附宋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懦夫罷了。

等到蜀國滅了,宋國和戎族兩敗俱傷,你稱帝之時,楚國如果敢違逆……隨便派個人去殺了林瓔,易如反掌。”

劉聽得毛骨悚然,不知昏暗燭光下的義父,究竟何時變得如此面目猙獰。

衛王見劉不說話,忽然笑了起來。

空曠的仁殿中,回蕩着衛王低沉的笑聲,盡顯鬼魅陰鬱。

劉打斷了這鬼魅陰鬱的笑聲:“義父,這就是你所謂的‘天下大義’嗎?”

衛王笑罷,舒了口氣,道:“小,只有列國一統,重回那‘一朝來賀,九鼎無爭’的大周王朝,天下才可能百年無戰事。一時的心慈手軟,只會讓列國征戰無休,只會年復一年地荼毒子孫萬代。”

劉語氣冰冷:“何必荼毒子孫萬代?我們這一代人,就已經活在義父一手釀製的煉獄之中了!

重回大周王朝?義父,我小時候,你說我是你撿來的孤兒,復立齊衛,你又說我是齊國公主和宋懷王的兒子,難道有一天,你還要再給我捏造一個新的身世嗎?比如,大周甯氏的嫡系後人?”

衛王又是一笑。“小,即使千盪山回靈觀里的相士說你不是真龍天命,我都不會相信。你與大周甯氏的淵源,我根本不必給你捏造。懿斕蜀宮鴛鴦殿中,三國君主為證,四國盟軍來賀,你明媒正娶的妻,她不叫劉恕,不叫顏樹,也不叫東方恕。

虞陵東方氏,實則是個假姓氏。周樂王甯忘的兒子遷居虞陵,隱姓埋名,他就是以‘東方’之姓隱了他的真實姓氏。你相中的女子不是什麼宋國公主、齊國公主、楚國公主,而是大周甯氏的嫡系後人她姓甯,叫做‘甯恕’。

你不僅娶了大周王朝的嫡公主為妻,等到列國盡滅,你驅戎人至晉陽關外,你就會是九州列國唯一的一個文韜武略、戰功赫赫的君王。你的一切,都無人可及。你一統天下,就是天下大義。”

劉一瞬驚訝過後,亦恢復了平靜。“義父,如果我的‘無人可及’,是要我去做機關算盡、屠戮四方的事,這樣的‘無人可及’,又有何意義?”

衛王道:“機關算盡、屠戮四方的事,無需你去做。義父早就已經替你做了。”

劉心中一痛,行禮道:“齊王出兵援趙,還望衛王不要阻攔。”說罷,轉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