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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在長安城東街的昇平坊里,崔府的宅院外一改往日門庭冷落的樣子,車馬行人絡繹不絕,比有着美貌胡姬的平康坊還要熱鬧許多。

長孫府和崔府的婚約時隔多年被再次提起,讓平日里無所事事的人們終於又有了茶餘飯後的談資。那樁既香艷又詭異的秘聞即使過去了十年,仍然是那麼撩人心神。

就像是崔鈺書房中女子的畫像一樣,哪怕是過了那麼久,畫的顏色都有些消退了,那女子傾國的容貌也未能被消弭掉半點。嘉志盯着那副畫看了許久,似是入了迷,直至吳伯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少年才猛然回過神兒來。

“你幹什麼呢,房間打掃乾淨了么?”尋着他的目光望去,吳伯看了一眼那副畫像,使勁揍了他一拳道,“少爺都快回來了,你還磨蹭什麼呢?”

饒是被管家催促着,嘉志仍是不以為意,他笑得狡黠,神秘兮兮地問到,“吳伯,這畫上的女子是先夫人么?”

“好好乾活,不該打聽的少打聽。”叮囑着面前的少年,老人的聲音明顯帶了怒意。

“先夫人太美了,我原以為長孫家的小姐就夠好看了,可是跟咱們夫人一比,還是差得遠呢。”少年仍看着畫,嘴裡嘖嘖地評論着,卻冷不防頭上又挨了一下。

“哎呦,吳伯你輕點”吃痛地摸着後腦勺,嘉志眼淚差點兒掉下來。沒想到管家歲數那麼大了,打起人來還是那麼有勁兒。

許是覺得自己下手重了,又或許是想起了什麼,吳伯忽然嘆口氣,“冤孽啊,冤孽。”

聽他這樣說,嘉志更好奇了,搖着他的手求道,“好吳伯,你就跟我說說唄,先夫人到底有多好看?”

拗不過他,老人無奈地搖了搖頭,可語氣卻明顯緩和了許多,“比畫上還要漂亮百倍。”

“真的?我不信。”少年瞪大了眼睛,一臉狐疑。那畫上的女人已經堪稱絕色了,若是比這還要美,那得是什麼樣子。

“騙你做什麼,若是不好看,少爺能這麼心心念念么?”原以為不過數月相處,且崔鈺本也不是好色之徒。可沒想到她就這樣佔據了男人的整顆心,以致此後經年,縱使良辰美景,亦是無可奈何。

或許是吧,遇見過那樣國色天香的佳人,又還有誰能入得了崔鈺的眼呢?

點了點頭,嘉志終於明白少爺為何不續娶了,“也是,吃慣了山珍海味,誰還咽得下蘿卜鹹菜啊。”

“欸,你這孩子”吳伯瞪了他一眼,只是他話雖粗鄙,卻也是這個理。

少年訕訕地笑着,露出可愛的虎牙,湊到老人耳邊說了一句,“所以先夫人,真的是妖精吧”

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吳伯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許瞎說!我告訴你,這話就是爛在肚子里,也不許再說出口了,聽到沒有!尤其是在少爺面前”

掙扎着掰着他的手,嘉志就快喘不過氣了,他使勁眨着眼,示意吳伯自己知道了。

見狀,吳伯才放開了他,只是他才一鬆手,書房的門便被人從外面推開了。少年正撫着胸口順氣,忽然看見從門外走進來的崔鈺,嚇得臉色都白了,忙和吳伯一起低頭,恭恭敬敬喚了一聲,“少爺。”

男人俊朗的面容沒有絲毫笑意,淡淡地應了一聲,便坐到了桌案前。上巳節就快到了,他要處理的事情還有很多。偏巧這幾日倒春寒,尚書大人染了風寒告假,所以禮部的一切事宜就要他一人打理。崔鈺此刻實在無心理會其他,也就沒將二人的異樣放在心上。

吳伯看着崔鈺,十年前鮮衣怒馬,驚才絕艷的玉面書生,即便已近而立,卻還是俊逸非凡。且他除了相貌堂堂,仕途也頗為平順,不但近年來官職連升了幾級,就是與宰相魏徵也是頗有交情。

只是可惜,因着十年前那場變故,崔鈺整個人的性情都變了,當年溫潤如玉的少年郎如今變得冷漠涼薄,似是無論什麼事都再無法勾起他的溫情。

外面都在傳他家那位已過世的夫人並非凡人,而是妖孽。而崔鈺更是克妻克到連妖精嫁給他都活不長久,就為這個,縱是千好萬好,也沒有人敢將自家的女兒嫁於他。這數年間也有幾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姑娘,身份顯赫如長孫蓉嫣便是其中之一,可崔鈺硬是全都拒之門外,一個人孤苦伶仃地過了十年。

只有他知道,那是因為崔鈺將一顆真心都給了少夫人,所以哪怕旁人再好,於他而言,也永遠無法與已經過世的妻子相提並論。

吳伯在崔府呆了大半輩子,親眼見着這門親事定下,又親眼看着少夫人進門,再親眼看着她慘死婚事作廢。一轉眼,已是十年,門前的桃樹都已亭亭如蓋,而少爺的心卻好像已隨故人而去,再未活過來。

深深嘆了一聲,他想要勸勸少爺,放了自己,也成全了那位苦等他多年的長孫小姐的一片心。

且要說這長孫府的大小姐,容貌也是一等一得出挑,縱然已經是二十多歲的老姑娘了,可仍有不少人惦記着想娶進門呢。旁的不說,就是這出身這門第,也是多少尋常官宦家求都求不來的。

想到這兒,吳伯鼓足勇氣開口道,“少爺”

“還有什麼事么?”案前的男人抬起頭來,眸光清冷異常。人都說眼通心,崔鈺此刻的眼神里不帶任何感情,透過那雙眸子,只叫人覺得他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勁兒。

吳伯正思忖着那些話該如何說,可輔一對上崔鈺的眼睛,便有些發怵。這停頓的空檔,卻叫崔鈺把話截了回去,“上巳節後便是清明了,這幾日我忙着,你別忘準備好東西,我們去給夫人上墳。”

吳伯聽着,訕訕地應了一聲,他知崔鈺這是堵他的嘴呢,其實哪裡需要他準備東西,年年清明節,都是崔鈺親自備了香燭元寶地去拜祭。

可見有些事,終究是強求不來的,招了招手,示意嘉志和自己一起退下。少年乖順地低頭行禮,卻在臨出門前又看了那畫像一眼。

只是這一次,他恍惚覺得,畫中的女子似是沖自己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