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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志嚇了一跳,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慌慌張張退了出去。吳伯本還有事要交代他,誰知不過關門的功夫,少年已經一溜煙兒地跑遠了。

皺了皺眉,只當他是小孩子心性,貪玩偷懶,也沒往心裡去。轉念又想起那位長孫姑娘,也是命苦,示好都示到這個份兒上了,崔鈺還是拒絕了她。不由得讓人感慨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長孫蓉嫣再美麗高貴也無濟於事,命運蹉跎,着實令人唏噓。

就在人人都以為她這次又要無功而返的時候,長孫蓉嫣做了一件事,徹底將了崔鈺一軍。

三月三,生軒轅。

上巳節這日,自古就有到水邊舉行祭禮,以期洗濯去垢,消除不祥的習俗。且春月又是一年當中最好的光景,人們多選在這日沐浴踏青,許多未婚男女也會出門郊遊尋樂。故而這上巳節又稱女兒節,是姑娘們挑選如意郎君的好日子,青年男女相遇,若是兩情相悅,便用芍藥定情。

民間百姓如此,皇室貴胄亦是如此。今年的上巳節,陛下便移駕驪山行宮,將祓禊的場地定在了此處,隨行的嬪妃臣屬、皇子公主,浩浩蕩蕩也有百十來人,倒是顯得比往年在宮中時更為熱鬧。

而上巳節的一切事宜,都由崔鈺一人打理,自是頗為費神。崔鈺緊繃的神經不敢有絲毫鬆懈,直到祭祀儀式結束,才稍微放下心來。他正想着宴飲完畢,便回房休息,絲毫沒有察覺,比起祭禮,真正令人為難的事情還在後頭。

宴飲之上,絲竹美樂餘音繞梁,美艷舞姬身姿婀娜,就連此刻熏爐里飄出的裊裊香煙也顯得分外撩人。所有人都沉醉在這美酒佳肴,歌舞昇平之中,唯獨崔鈺,是一個清醒的例外。

周遭人事越是美滿和樂,就越能稱出他的形單影隻,每每此時,相思之苦便加倍折磨。可饒是如此,他仍是滴酒不沾,哪怕知道若是喝醉了,心裡就會好受一點,他也寧願清醒地感受着何為心如刀絞,何為愁腸百轉。

十年來,他日日夜夜都懲罰自己受着這疼,才能消弭掉一點點的愧疚,一點點因為失去她而堆積的愧疚。

有同僚端了酒過來敬他,崔鈺也只以茶代之。席間有人藉著酒醉揶揄他,夫人死了那麼久還守喪似的拘着自己,不是作戲,便是傻了。

“作戲那麼久也太累了,你能這樣十年么?”一旁不知是誰的夫人為崔鈺抱不平,可沒想到,她話一出口便引來更大的鬨笑。

“那就是真的傻了,傻了”男人笑的東倒西歪,崔鈺也不惱。可那位婦人卻明顯不悅起來,抱歉地向崔鈺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並沒有那個意思。

正想告訴她無妨,卻見女人使勁掐了男人的耳朵道,“我看你才是傻,你若是能學到人家幾分痴情,我就是死也瞑目了。”

大家聞言復又笑起來,這次,連崔鈺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他看着那人捂着耳朵向夫人求饒的樣子,心裡竟隱隱生出了一絲羨慕。若是她還活着,他們兩人是否也和尋常夫妻一樣,恩愛相守。

這世間的事情就是如此,有人嫌棄他鰥夫的名聲,便也有人讚許他的痴情。只是崔鈺不知,她泉下有知,會怎麼想。

會心疼,還是會欣慰。抑或是解恨似的高興,如眾人一般,冷眼嘲笑他自作孽不可活。

正當崔鈺沉浸在這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時刻,皇帝的問候打破了宴會的寧靜。或許是因為對此次祭禮的安排頗為滿意,又或許是對坊間傳言也略有耳聞,總之,太宗親口詢問了崔鈺的事。

廊前的風撲面而來,即便是春日的夜晚,仍讓人覺得有些寒意。崔鈺被風一吹,酒意消散了大半。他本已許久不飲了,今日一時喝了這麼多,縱是酒量再好,也有些醉意了。好在這冷風叫人清醒,他扯扯嘴角,露出一絲苦笑,腦中回憶的還是方才在酒宴上的情景。

陛下問他可有續弦之意,是否有中意的女子。明知那是高高在上的君主,逆他的意於自己沒有半分好處,一不小心或許還會惹來殺身之禍,可崔鈺仍是堅定地打算回絕。

只是還未等他開口,身後不知何處便傳來了女子的答話聲,“陛下,臣女對崔侍郎一片深情,懇請陛下將臣女賜予侍郎大人,為奴也好為婢也罷,只要能伴君左右,於願足矣。”

崔鈺的心咯噔一下,轉身循聲望去,正好撞見長孫蓉嫣那張楚楚可憐的臉。她此刻跪在地上,二人四目相對,對方哭得已是梨花帶雨,可他卻半點不為所動。

十年前,亦是這個人與他定了婚約。那時崔父崔母尚在世,得知薛國公家的結親之意時簡直歡喜異常,長孫家的家世,能得他家嫡小姐青眼有加,崔家滿門的富貴便都有指望了。

可崔鈺卻並未如家人一樣開心,他心懷大志,怎麼可能靠妻子的家世來鋪平仕途。何況一直以來,他對男女情愛也沒什麼期許,所以只當這樁婚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並未放在心上。

直到將她迎娶進門,掀開喜帕的那一刻,崔鈺才知,何為動心。可沒想到,她卻並非長孫家的小姐。

如今十年過去,父母和她皆已不再,而眼前他這位名義上的“未婚妻”卻還指望着憑那紙婚約能嫁給他,簡直執着得令人厭煩。

可此番與之前不同,這次,是陛下賜婚。太宗感念長孫蓉嫣痴情,不忍讓她為奴為婢,而是將她許配給崔鈺作續弦。

想到這,男人頓覺頭疼得厲害,他巡着廊前忽明忽暗的燭火微光向廡廊深處走去,卻在路的盡頭看見了令人驚愕的一幕。

溫泉中的女子自水中站起,皎潔月光落在她光潔的背上,細膩皮膚上還落着滴滴水珠,氤氳水汽之中,那美艷又似曾相識的背影比月色更動人心魄。

崔鈺以為自己醉酒看花了眼,亦或是一不留神步入了幻境。

直到那女子披上衣服半轉過頭,熟悉的側臉映入眼帘,崔鈺的酒登時全都醒了。

是她,她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