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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記得當年,她在人間樂不思蜀,罔顧府中派人催促了數次,就是遲遲不歸。她實在是喜歡這長安城,每天都熱鬧非凡,花紅柳綠的,與泰山府的清冷孤寂截然不同。

流連於此,冥魅的日子本來過得十分開心,若不是她遇到了那個人,或許便不會經歷後來那錐心蝕骨的一切。

彼時她從長樂坊買了酒便直奔平康坊,想去看看那位西域胡姬曼妙的舞姿,可誰知曲兒才聽到一半,便被人打斷了。老闆娘一臉焦急地跑上樓來,問樓上的姑娘們可曾在東市得罪了什麼貴人。

提起東市,冥魅自是知道的,那地方和西市一樣,並立於朱雀大街左右兩側,商鋪林立,商品琳琅滿目。各國商賈雲集在那裡,貿易往來極為繁榮,就是比之四海水君的海市,也是不遑多讓。

東市離平康坊很近,又有販賣胡琴的商鋪,是這些舞姬最喜歡去的。她們偶爾會去選上一兩把趁手的琴,伴着家鄉明快的曲子,便連舞姿都格外撩人。

輔一被人這樣問,那些舞娘都紛紛搖頭,示意今日並沒有出去。待老闆娘再三逼問,一位年紀較小的姑娘才戰戰兢兢地說了一句,她今日在東市不小心打翻了一盒胭脂。

“打翻了胭脂?你這丫頭”老闆娘戳了一下她的額頭,雖然生氣,可臉上的神色卻和緩了許多,畢竟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那胭脂多少錢,我們賠就是了。”幾個姐姐怕她挨罰,邊說邊擋在了她面前,爭着要為她解圍。

老闆娘甩甩手中的帕子,對那些姑娘說到,“就一盒胭脂,還能值多少銀子,好了好了,都別在這兒逞英雄了。”冥魅知道她面冷心熱,即便語帶嫌棄,但其實還是很仗義的。可就在大家以為沒事了的時候,小姑娘後面的一句話卻嚇得眾人皆變了臉色。

“我我把,我把薛國公家嫡小姐的裙子弄污了”言畢,她便急得哭了出來。

“什麼?”老闆娘倒抽一口涼氣,連身子都站不穩了。

冥魅好奇,便對旁人問到,“她們提的這位小姐是什麼厲害的人物么?”

一旁的侍女壓低了聲音道,“這薛國公是長孫皇后的叔父,當年助皇上奪得龍位的大功臣,在這長安城內能與薛國公平起平坐的,掰着指頭都數得過來。”

大概知道這小丫頭是得罪了什麼不得了的人,但冥魅也沒放在心上。只是正說著,那位眾人口中的長孫小姐便提着裙子上了樓來。

那女孩不過十幾歲,雖是笑意盈盈的,可眼神里的盛氣凌人掩都掩不住,平白地就惹人討厭。她一進來就看見了得罪她的那位姑娘,笑着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對方站到跟前來。

小姑娘哆哆嗦嗦走了過去,跪在地上不住地道歉,長孫姑娘嘴上說著沒事,最後卻開出了一個天價要人賠她那條裙子。

闖禍的人一下子就嚇傻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屋子裡的人也全都跪下為她求情,長孫蓉嫣見狀,眼珠子轉了轉,揮揮手一改方才不依不饒的樣子,故作大方地說到,“罷了罷了,看你也還不起的樣子,這事兒就算了吧。”

聞言,所有姑娘都鬆了口氣,一時間千恩萬謝。可是事情到此卻並沒有結束,少女語氣柔和地繼續說到,“錢是不用還了,但你做錯事也不能不受罰,不如你來我府上打掃幾日,小懲大戒,也算是賠罪。”

聽見她的條件如此簡單,小姑娘立時就答應了,感念着長孫小姐的大恩大德,歡歡喜喜跟她回了府中。待人離去,姑娘們便各自散了,唯有老闆娘望着那群人的背影,忍不住嘆了口氣。

冥魅見她神色憂傷,便揶揄了一句,“怎麼,方才還嫌她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現在又捨不得她去做粗活了?”

老闆娘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道,“我只怕這丫頭一去不返,再回不來了。”

當時並未理解她的意思,冥魅還以為她是擔心那姑娘會貪戀薛國公家的富貴,甘心留在那兒,再不回這紅袖添香了。卻沒想到,事情果然如老闆娘所料,幾日後,待那位年少的舞姬再回到此處時,已經是一具冰冷的屍體了。

冥魅對長孫蓉嫣如此惡劣行徑頗為不滿,便想了個法子要治她一下。可自己在人間不能私用術法傷害凡人,而她壽數未盡,冥魅也不好擅自帶她回泰山府。

所以她便只在一日晚些時候,偷偷潛進薛國公府,幻化成那位被她害死的舞姬模樣,假裝要找她索命。

長孫蓉嫣當時嚇得魂兒都飛了,冥魅看着她那狼狽逃竄的樣子,心裡高興的不行。她出了一口惡氣,卻還是覺得這懲罰太輕,於是平生頭一次動用了三生石幻化的左眼,窺探了長孫蓉嫣的姻緣。

幻境里,雖未看清她未來夫婿的樣貌,卻也知他是極為體貼溫柔的人,只是最終被長孫家拖累,不得善終。

一個小小的念頭在冥魅心中升起,她要代替長孫蓉嫣嫁與她未來的夫婿,若他們夫妻二人是一丘之貉,她作弄夠了兩人,自會離去。可若不是,她便毀了長孫蓉嫣的姻緣,要她孤獨終老,同時,也是幫那個素未謀面的男人渡劫。

彼時的冥魅只惦記着懲惡揚善,卻從未想過自己遇到的情況比預料中複雜百倍,更沒想過自己也會陷進去。

很久以後,冥魅才明白,原來替人渡劫的念起,便是她自己劫難的開始。

“要我說,他那位先夫人也是奇怪,明明是她攪合了別人的姻緣,東窗事發被人怪罪也是咎由自取,何苦還要糾纏着不放,累人累己呢?”

耳邊響起灼灼的聲音,冥魅的思緒瞬間被拉回到現在,她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婢女,眼神里的憤怒一閃而過,隨即而來的是委屈,失落,還有無盡的哀涼。

與崔鈺相交不過人間那短短的八十一日,她忙着愛,忙着恨,卻獨獨沒有去問對錯,這場糾葛究竟誰才是始作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