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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天氣終於轉晴,連綿的細雨一停,夕陽的餘暉便透過雲層灑向太極宮。琉璃瓦本就被雨水沖洗得晶瑩剔透,再經陽光一照,愈發顯得熠熠生輝。

廡廊上,身着藕荷色宮裝的女子此刻心情卻不甚明媚,感受到自己手心出了一層薄薄的汗,她急忙將手裡捏着的布娃娃拿出來看了看,生怕弄髒了。

縫製人偶是七夕乞巧必備的節目之一,只是今年這一個意義略有不同,雖然只用了半日時間,可少女卻是下了功夫的。拿着宮裡畫師為她生辰所做的肖像做花樣子,由金陵賀家的姑娘親自指導,緊趕慢趕才做了一個“自己”出來。

紫色的衣裙上綉着碧荷紋,是和她身上的衣服一模一樣的縮小版。從她頭髮上剪下了一小段粘在娃娃頭上,梳成望仙髻,冥魅將尉遲寶琳送來的那對耳墜子拆了,白玉珠子剛好做成髮飾。從上至下,每個細節都惟妙惟肖,不可謂不用心。

孟姜看着那個幾乎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娃娃,臉頰上的紅雲都燒到了耳朵根子。

她確實女子膽子大一些,可是要她用如此直白的方式將對方“拿下”,還是讓她覺得有點難為情。

天色越來越暗,最後一縷陽光被夜幕收進衣衫的時候,月亮甚至還未露出頭來。

冥魅答應她,說是今晚會把魍魎從泰山府叫來,小姑娘估摸着時間,酉時早就過了,可廡廊上卻連個人影都沒有。

一時有些失落,可一想到冥魅教給自己的那些話,孟姜忽然又希望魍魎今日不要來。她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每一秒鐘都過得極其漫長。

為了能讓自己不那麼緊張,小姑娘坐在廡廊上,望着天默默練習着那些話。她想着若是自己能倒背如流,或許一會兒看見他時便能直接脫口而出了,省得磕磕絆絆的,到時候更丟人。

一遍一遍的,孟姜沉浸在那些肉麻的情話里,心跳慢慢平靜下來,好像說的次數多了,聽着也就不覺得難受了,和平時念詩詞沒什麼兩樣。

什麼天不絕人願,故使儂見郎。

什麼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再美好的詞句,一旦融入到每日的柴米油鹽里,也會漸漸變得尋常。

就好像她對魍魎的愛戀,會隨着兩人以後日復一日的生活歸於平淡。

只是消弭了光輝,不等於磨滅了溫暖。太陽的光雖奪目,卻太過刺眼,不如月亮,柔和恬淡。陰晴圓缺下循環往複,讓人知道時間就這樣一日一日走完。

有他陪着的時光,普通一點也沒什麼不好。

孟姜想着,唇角忽然勾起一抹笑來,望着月亮許了一個願望,她想和魍魎長長久久

心愿許到一半的時候,忽然被男人的聲音打斷了,少女嚇了一跳,懷裡的娃娃都掉到了地上。

“你在幹什麼?”黑衣銀髮的男子挑眉看着她,不明白她一個人在這處偏僻的宮室外做什麼。雖說是宮裡,可她一個女孩子,身邊又沒個人跟着,畢竟還是有些危險的。

“我沒”被他的突然出現打亂了思路,孟姜一時連話都說不利落,開始顧左右而言他,“欸,我的娃娃呢?”

先她一步發現了那個掉在廡廊下面的人偶,魍魎把它撿起來,輔一看見那張臉,男人的眉心都皺成了一團。

一模一樣的眉眼,是先用筆畫上去的,之後用針線一點點綉好,黛色的眉毛,嫣紅的嘴唇,一雙杏眼黑白分明,連頭髮都是真的。

“有人要害你么?”捏着那個娃娃,魍魎首先想到的便是有人在宮中行巫蠱之術。

聞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緊繃了一個晚上的神經徹底放鬆下來,連腦海里那些說辭也全都忘得一乾二淨了,孟姜拿回娃娃道,“你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我們凡人在你眼裡就這樣壞么?”

“那是什麼?”面前人笑容十分燦爛,讓他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許多。在魍魎的印象里,孟姜好像從來都沒有不開心過,女子星眸熠熠的樣子幾乎印在了腦子裡,讓他想象不出她若是傷心會是什麼樣。

而且,他也不想讓她傷心。

“是我呀,”把娃娃的臉和自己的臉貼在一起,對着魍魎道,“我按照自己的樣子做的,像不像?”

男人無奈地點點頭,嘴角不自覺地也露出了笑容,“你做這個幹什麼?”

心跳復又加快,孟姜猶豫了下,揚起臉對他道,“送給你,我把我自己送給你。”

未等他回應,她忽然踮起腳尖在他嘴上輕輕一啄,可能是太過緊張,那個吻印得有些歪,只親到他半邊唇角。魍魎整個人都是懵的,也沒顧得上躲,遠遠的,視線越過太極宮的勾心鬥角,是尚未圓滿的弦月。

他並沒有看清眼前人當時的樣子,孟姜也沒給他機會,匆匆佔了便宜之後,小丫頭便轉身飛一般地跑開了。

徒留那個穿着紫色衣服的偶人,和一抹藕荷色的背影。

其實只要他願意,追上她簡直易如反掌,可是不知為什麼,魍魎整個人似是被定在了原地,一動也動不了了。

很久很久之後,只要回想起這一幕,眼前就會浮現出那彎月亮,和她小巧的身影。

以及那燦若星辰的,含着笑的眼睛。

崔鈺整整一日都沒有踏進過南薰殿,雖然他也知道今日是七夕,可禮部需要處理的事情太多,着實讓他有些分身乏術。

不像李淳風還能忙裡偷閒地把賀雲兮約出去待了半日,剛剛提拔上來的新人還有許多事需要他指導,崔鈺深知若是這個時候跑去約會,那日後他便更抽不出時間來了。

回府的時候已經是戌時三刻了,他先在書房裡處理了一會兒公務,然後才打算回房休息。臨走的時候,崔鈺看了看書案後掛着的那副女子肖像,連眸光都柔和了下來。

也不知今日自己沒去,她會不會生氣。

穿梭在廡廊上,燈籠被夜風吹得搖搖晃晃,連投在地上的影子也跟着變幻起來,崔鈺一路走着,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回到房間,外衣才脫了一半,男人忽然將掛在床邊的佩劍拔了出來,轉身直指着身後的人。

利刃閃着白光,映出女子絕色的容顏。

聲音染上一層薄霜,來人十分不悅地開口,“怎麼,還要再殺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