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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巳節的時候,陛下再一次移駕行宮,而這一回卻是為了徐惠。

眾人的宮室安排如舊,汝南公主仍是在瑤光樓,臨川公主住在蕊珠殿,旁邊的明瑟殿則留給了安康。幾個人安置好了之後就全跑到冥魅的寢殿,一邊泡溫泉水,一邊說話。

灼灼和蓁蓁將事先備好的花瓣灑在水汽氤氳的池子里,三個綺年玉貌的姑娘置身其中,黑緞一般的長髮和水下白皙的肌膚對比鮮明,猶如一副潑墨山水畫似的。

前年是歲歲生母林昭儀三十歲的生忌,且那時長孫皇后剛剛病故,陛下哀痛不已。“為了不讓父皇痛上加痛,貴妃娘娘便沒讓我來,只和留在宮裡的德妃娘娘一起給母親做了法事。”

“轉年徐婕妤入宮,父皇便沒來驪山。”

“是啊,去年這個時候徐婕妤還是才人呢,而姐姐和崔大人也剛剛訂婚。”幾個人說著之前的事,只覺時間如流水,轉瞬即逝。不知不覺,冥魅已經在凡間待了兩年了,離劫滿只餘十載。

和徐惠一同進宮的武珝到現在還只是個才人,而徐惠都已經身懷有孕了。

“聽說徐婕妤為了這一胎可費了不少功夫,日日吃坐胎葯,又是求神又是拜佛,好在天遂人願,終於有了。”孟姜是從韋氏那裡聽來的這些,她母親是後宮之主,對於這些事情自然了如指掌。

“再怎麼求神問葯,也要有父皇雨露才好,其餘的新歡舊愛幾個月都見不到父皇一次,唯有她獨得恩寵,若是沒有孩子反倒說不過去了。”歲歲聳聳肩,並不覺得徐惠有孕是什麼稀奇事。

“所以蓁蓁說的沒錯,是男人都喜歡小妖精,徐惠年輕貌美,父皇自然欲罷不能。”孟姜朝一旁的小丫頭撩了些水,引得二人笑着躲到了一邊。她向來想到什麼說什麼,此處又是冥魅寢宮,所以就更不避諱了。

“若是生下孩子,不論男女,徐婕妤的位分肯定又要晉一晉了,母憑子貴,我母妃說一個女人若想站穩腳跟,子嗣是最重要的。可眼下這宮裡宮外眼紅徐婕妤的人太多了,不想讓她生下孩子的人也太多了,所以我總覺得她這一胎有點懸呢。”

“這話也就是在這兒說說,對旁人可半個字都不能提,沒得給貴妃娘娘惹來禍事。”歲歲捏了捏她的嘴,在這一點上,安康倒是比臨川更謹慎。

“我知道我知道,難怪母妃總說你懂事,真是不枉費她平日里疼你呢。”笑着揶揄了她一句,孟姜順勢躲到了冥魅身後,“不如等一會兒見了徐婕妤,我也替你問一下她究竟是去哪兒求子的,好讓你一進門就給獨孤大人生個兒子。”

“你我不理你了。”安康的臉立刻就紅了,可那輕輕上揚的嘴角卻說明了一切,小丫頭心口不一地嗔了一句,便穿好衣服走了。

見她如此害羞,孟姜一臉狡黠地轉而對冥魅道,“姐姐呢,姐姐要求子么?哦,對了,我差點忘了,姐姐執掌天命,子嗣的事情恐怕早就安排好了吧。”

“歲歲別走,快來跟我一起把這小丫頭的嘴縫上,免得她竟混說。”

尚未走遠的安康只知孟姜又打趣了冥魅,並不清楚她們具體說了什麼,轉身回來便和她們鬧成一團,連身上的衣服弄濕了都沒在意,就更不會注意到一旁的女子默默紅了眼圈兒。

執掌天命么,可她到底也沒留住兩人的孩子。

晚來行宮又落了雨,和前年的春夜細雨一樣,牛毛般的雨絲又急又密,湯泉水汽本就重,如此一來更是霧氣朦朧,熏得人昏昏欲睡,早早就都歇下了。

可是冥魅睡不着,白日里孟姜的話像是在她心裡生了根,只要自己一閉上眼睛便是一團模糊的血肉,哪怕她知道那孩子根本還沒成形,連魂魄都不會有,但那種悵然若失的感覺卻怎麼也揮之不去。

她時常在想,若是那日她沒被戳穿,若是再在崔府待個一年半載,或許她就能順利生下自己和崔鈺的孩子了。其實知道即便如此,那孩子八成也留不住,可她就是忍不住自欺欺人,且越這樣想,心裡就會越難受。

所謂的執念,就是明明已經可以放下了,卻偏要逼着自己記得。

心煩意亂地點燃了蠟燭,卻聽見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男人額前的發梢掛了水珠,身上的衣服也被打濕了,崔鈺一身霜寒露重的樣子,可那雙炯炯黑眸卻異常溫暖。

“你怎麼來了?”冥魅走過去抱着他,將頭埋在他胸口裡吸着鼻子。

“想你了,白日事忙過不來,”看了看她,崔鈺皺眉,“你哭了?”

“我做噩夢了……”委屈巴巴地回了一句,攬着他的脖子湊上去,冥魅吻住他尚有些涼的唇瓣,很快就把男人的身體焐暖了。

溫熱的淚落下來,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噩夢會讓她如此害怕,但崔鈺卻什麼都沒問。

此刻,只要抱着她,便是最好的安慰了。

喉頭髮出的喘息和紅唇間溢出的呻吟淹沒在一片雨聲之中,冰涼的雨點落在溫泉水裡,四周的水汽霧氣連成一片,翻滾涌動,恍若巫山之上的雲海,柔軟得讓人窒息。

冥魅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過去的,她這一覺睡得很沉,恍惚間只覺得天色亮了起來,淅淅瀝瀝的雨滴打在廊前的花葉之上,晶瑩的露珠滾進花蕊,積少成多地又順着枝葉落了下去。

蓁蓁端着水盆走到公主寢殿門口的時候,剛好碰見崔鈺出來。

男人衣服穿的倒是齊齊整整,可眼底儘是紅血絲,好像一夜沒睡似的。

有些詫異地看着他,小丫鬟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吞了吞喉嚨小聲道,“崔崔尚書。”

“公主夜裡做噩夢了,沒有睡好,讓她多睡一會兒。”

“是,”福了福身子,蓁蓁見他要走,忙補充了一句,“我不會告訴旁人的。”

崔鈺聞言笑了笑,點點頭便走了。

端着那盆水一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嘆了口氣,公主和崔大人真是越來越過分了,就這麼幾日也等不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