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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午後,明府院兒里的繁茂枝葉層層相疊,像是一把巨大的傘,將那些暑氣遮擋在外,風吹過樹葉發出細碎的沙沙聲,隨着蟬鳴一浪一浪湧來,交匯成了最好的催眠曲兒,催得坐在窗前的姑娘不住地打着哈欠,頭一下一下往下沉着。

今日是中元,別人早就放學了,都等着晚上結伴出去放河燈,唯有她,被夫子留在堂上罰抄書。

明媚心裡惦記着和大家一起玩兒,所以愈發沒有耐性,可眼瞅着堂上的男人一邊喝茶一邊看書,半點兒都不急,生生將她的火氣都耗光了,最後便只剩下困意。

她是真的很討厭寫字。

自從這個男人救了她,又說能醫好她的眼睛,全家人幾乎都要把他捧上天了。連最疼她的大哥都對他言聽計從,他說東,明大絕不敢往西。

雖然明媚知道他書教的確實不錯,可自己被他這麼管着,那點子救命的恩情全都消弭掉了,只剩討厭。

況且誰知道他說的是真的假的,她那眼疾是從娘胎裡帶來的,自就看不見,尋了那麼多醫生都沒有用,連從宮裡出來養老的御醫都看過了,說是無葯可醫,只能認命。

結果這書生單憑一張嘴就說能治好,也就只有哥哥那種病急亂投醫的人才會信,明媚反正是半點兒都不信的。

半睡半醒的時候,總覺得眼前多了很多芸香茶館的點心,各式酥糖糕餅數不勝數,姑娘饞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伸手去抓時卻撲了個空,全被崔鈺盡數端走了。

眨了眨惺忪的睡眼,果然看見他就坐在自己面前盯着自己,眼前的紙上半個字兒都沒寫,可見她一直在打瞌睡。

“你今日是不想去看河燈了吧?”淡淡地道了一句,語氣不重,可明媚知道他是認真的。

這個男人就是這樣,年紀輕輕偏老氣橫秋,看上去好說話,其實就是一根筋,只要是他定了的事情,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想的想的,我想的。”拿出跟哥哥們撒嬌的本事,明媚撇着嘴,可憐巴巴地求着,“夫子,可不可以明天再寫,我明天多寫幾份,補給你。”

“明日復明日,明日何其多,今天不寫完,哪兒都別想去。”崔鈺才不會上當,她以前就是總許他明日明日,結果終於熬到了明日的時候,她卻不見了,害他就這麼一輪一輪等下來。

何況以她現在的功夫,想要勾得自己心軟,那還差得遠呢,畢竟才一個不到九歲的孩子。

可就是才九歲,已經喜歡上別人了,他知道她這麼急着出去不是為了放河燈,也不是怕寫字,而是惦記着隔壁莊家的那位少爺。

呵。

臉上閃過一絲怒意,倒讓明媚以為他真的生氣了。

雖然夫子沒有打過她手板,可她親眼見過家中最淘氣的侄兒被他責罰,少年郎哭得一點尊嚴都沒有,自此見了他就跟老鼠見到貓一樣,服服帖帖的。

下意識就將手背到了身後,明媚後悔自己昨日貪睡,沒把他的話放進心裡,書背得有些磕磕巴巴,這才要被罰。

“那我,今天好好背,背下來再走好不好?至於寫字,能不能等我晚上回來再寫?”

“你這是在質疑我為什麼罰你么?”一眼就看透了她的心思,崔鈺不知該說她什麼好。他喜歡她的聰明狡詐,這一世也並不想把她掰成普通的無趣閨秀,只是他總覺得她這樣被人嬌縱着,日子過於順風順水,終究不是好事。

雖然他也寵她,前世成婚的時候,一樣是流水兒的聘禮送過去,娶進家門又捨不得她吃半點苦。

一時便有些矛盾,可見在這寵愛尺度的拿捏上,他掌握得也並不好。

“再不然,你陪我去放河燈,我們放完就回來,總行了吧。”伸出手拉拉他的衣袖,姑娘的臉湊得極近,幾乎要跟他鼻尖兒碰着鼻尖兒了,淡淡的香氣飄過來,崔鈺下意識地便往後一退。

還以為他又生氣了,明媚有些失落,可是緊接着,男人便笑了起來。

他來府上尚不足十日,與她相處也只是在課堂上,所以她極少見他笑。而令她沒想到的是,他笑起來是那樣好看,像是明媚的春光,又暖又柔。

明媚的。

被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弄得心裡怪怪的,連他說了什麼都差點沒聽清。

“好。”

還未等她反應過來,對方竟應了。

“啊?”

“我說好,我陪你去放河燈,放了河燈之後再寫。”

一高興便撲到了他懷裡,像是對哥哥一樣,蹭着他的胸膛笑個不停,“夫子真好。”

“媚兒。”皺了皺眉,崔鈺不敢推她,又覺得這樣有失禮數。

畢竟兩人的身份着實彆扭,而她又太。

笑眯眯得從他身上下來,明媚理了理衣衫,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個禮,“那夫子,我們現在就去吧。”

言畢才發現不對,方才他沒有喚她十姑娘,而是叫了她的名字。

除了二人在城東巷口初識那日,這是他第二次喚她的名字。

柔柔的,充滿了寵溺,根本不像平時教她讀書時那般,倒是很好聽。像是春風吹進了心裡,撓的人痒痒的,想要一聽再聽,似是永遠都不會膩。

又像是聽了許久了,聽得習慣了,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親厚得不行。

媚兒。

魅兒。

看她有一瞬間的晃神兒,崔鈺也覺出來了,輕咳一聲道,“好,那你去跟你大哥說一下。”

點了點頭,明媚走出去復又折返回來,扒着門邊兒探頭看向他,“夫子,你今日到底為什麼罰我,那詩我雖昨日沒有背下來,可今天上課的時候我已經記住了,其實也不用抄那麼多遍的。”

“就因為我不聽話么?”

“你何時聽話過?”眯着眼哼了一聲,還好自己鎮得住她,不然以她的性子,他這個夫子管不住她,還有什麼臉賴在明家。

“那到底是為什麼?”

“你當真不知道?”

“總不會是不願我出去放燈,和嫣姐姐他們一起玩吧。”她總要弄明白自己怎麼惹了這個男人,下次別再被他揪住了錯處才行。是她的乖順裝得不像,還是質疑了他的權威,總不會只是為了背書。

畢竟他也不是那麼酸腐的人,背得不好,但到底背下來了,罰什麼抄寫。

起身緩緩走向他,崔鈺俯身,看着那個還沒長到自己胸口的人兒冷笑道,“你同你的莊家哥哥說我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