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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陽府這天晚上很不安寧,街道上沒有燈火,腳踏聲頻繁,拍門聲浪潮般起起伏伏。

有人壯膽扒拉開窗戶偷看了兩眼,黑衣,黑鞋,黑冪籬,總之黑影重重。

商鋪里微黃的光投射在地,亂七八糟的一片腳影,往上看,黑衣人拿出銀晃晃的東西往裡面一丟,店主啞着嗓咿咿啊啊不知是哭是笑。

咚咚鏘鏘一陣亂響過後,歸於平靜。

下條街又陷入同樣的境地。

翌日,晨霧裊裊,浩浩蕩蕩三輛板車拉着三口大箱子來到阮府門前。

阮延哲剛從被窩鑽出來,得知消息深一腳淺一腳朝着大門飛奔。

“賢……大公子這是來送禮?”

阮延哲踮腳越過徐亨看了看三口描金大木箱,車夫正抓着帕子不住地擦汗,板車不動如山讓人浮想聯翩。

這聘禮送得過早了吧,妙儀出嫁的日子不在今年啊。

徐亨拱手:“此等小事本不該叨擾岳丈。”

阮延哲被他一聲“岳丈”喊得心花怒放,拍着大肚子道:“妙儀今日陪她母親回娘家住,天未亮就走了。”

徐亨只道自己是來送禮給三小姐的,見不到二小姐也無妨。

原來是見那個小祖宗。阮延哲握拳咳嗽,往西府方向指了指:“門在那處,哈,困死了我且回去睡個回籠覺。”

“阮家人怎能如此無禮!”

青桐察覺徐亨正冷眼瞧着自己,冷不防身上舊傷一痛,隨即緊閉雙唇。

阮老太太年紀大了不再貪睡,問訊急忙叫婆子攙扶,烏泱泱一堆人耳花亂墜珠釵翠響趕了過來。

阮妙晴和阮道兄妹倆晨起讀書,聽下人來報,握着書本提裙的提裙掀袍的掀袍,一路小跑。

阮府門內站滿了人。

“大清早就來送東西,二小姐回來可要高興壞了……”

“不是二小姐,是三小姐……”

“箱子那樣沉,是好東西吧,三小姐真有福……”

阮老太太屏蔽耳後的閑言碎語,鼻翼不停翕動,死死盯着徐亨。

這個男人將來會是二孫女妙儀的依仗,會走上仕途前途無量,為什麼,為什麼要去招惹西府那個人!門當戶對的他不要,偏要低聲下氣求娶過氣公主之女。

“徐大公子是來見三丫頭?”

徐亨掃了眼裡面的人山人海,該來的沒來,不該來的倒來了一堆。

“是,還請老夫人通融,晚輩有要事得見三小姐一面。”

阮老太太道:“不是我不通融,西府的事一向不歸東府掌管。”

人,也是如此。

通報一聲在徐亨看來不過是很簡單的事,阮老太太卻推三阻四,身為阮家長輩難道連一個西府都管不動?

“既然三小姐此刻不方便,那晚輩再等等,天兒暖和了三小姐自然能出門。”

天暖人們都該出門了,阮老太太磨牙切齒,若是二兒延良還活着,她隨便找個由頭就能將徐亨拿捏得死死的,就算出了差錯還有兒子在前邊頂着。

如今大兒阮延起在保寧當知府,遠水救不了近火,三兒阮延哲又沒有功名,她老婆子做什麼都磕磕絆絆不順心。

“去,請三小姐過來。”阮老太太吩咐道,再這麼下去丟人的可不是徐家,不能因為小祖宗空惹一身騷。

霧氣慢慢散去,兩刻鐘過去還未見人,阮老太太開始心神不平。

“給老太太請安。”

廊下走過來一個水靈靈的小丫鬟,餓狼撲食般衝到阮老太太跟前,忽而腳尖一碾停在大門中央,對着老太太施了個禮。

徐亨眼皮一跳,那個丫鬟步法有些……

阮老太太往後面看,除了婆子還是婆子,“三小姐人呢?”

問兒眨眼:“小姐說諸事都由奴婢代勞。”她扭頭看向外面,入眼的只有徐亨以及隨從,至於那三口大箱子,恍然無物。

徐亨上前一步,“你就是昨日陪三小姐上街的丫鬟問兒?可還記得在城西救過一條貴犬?”

“貴犬?我和小姐昨日沒救過貴犬,獃頭獃腦的老黃狗倒是救了一隻。”

“就是老黃狗,它是我養的。”徐亨迫切說道。

問兒將他上下看了幾遍,“難怪……所以大公子今日是來報恩?”

徐亨見時機一到急忙命人打開箱子,拿起一隻蝴蝶風箏,“這二百隻風箏權當我送給三小姐的謝禮。”

伙夫們正要着手搬運,問兒指着西府大門:“往那兒搬,三小姐不住這兒。”

大夫人望着遠去的車軲轆,偷偷觀察老太太的神色,“二百隻風箏可是大手筆,本該屬於妙儀的。”

阮老太太眯眼,“手筆大不大在其次,只要人在心在,胡鬧一些可以容忍。有了這二百個玩具她這月也能省下一筆花費,前幾日不是因為銀錢短缺沒有添置黃菊么,去補上吧。”

大夫人想起運到令陽長公主府的黃菊也能入住自家庭院,喜不自勝忙去安排,迎面撞上立在廊下的阮妙晴和阮道。

阮妙晴道:“娘真打算動用三姐的錢,就只為了幾盆花?”

大夫人嗔道:“哪是用三小姐的錢,這些銀錢你二嬸娘撥過來就是花費的,買幾盆花擺設怎麼了。對了,三小姐這次得了這麼多玩具,你們姐弟去西府要一個,這樣又能省下一筆開銷。”

阮道睜着大眼:“娘,為何爹做了知府以後咱們活得更窮了?”

開銷從西府那裡一點一滴的擠,食單從西府偷偷摸摸地備份,如今連玩兒也要厚着臉皮去伸手,他不喜歡。

大夫人拍着子女的肩膀:“三小姐的新玩具哪次不是一箱一箱往家裡搬,十個庫房都不夠放的,分你們兩個又不會少幾兩肉。”

肉自然不會少幾兩,可生而為人的自尊會壓得他們抬不起頭。

阮妙晴和阮道已經到了會察言觀色、明辨是非的年紀,這也是個想反抗卻不能反抗的年紀。

兩人還是最後勸了母親一句:“三姐長大了,娘不能再用去年的目光看待她,買花的事娘還是暫且緩一緩,也許過了今天娘會大吃一驚。”

大夫人一嗤,就憑阮妙菱一個人能讓她到吃驚的地步?那真是小看了她。

阮妙菱每日不參與昏定晨省,不遵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家規,教養出來的丫鬟牙尖嘴利嘴不留情……

東府仍把她當菩薩供着,就是因為她不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