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嘉懿一直沒有詢問過程毅在研究所里的經過。

那個地方，就是用腳指頭想也知道不會好過的，程嘉懿恨不得程毅能直接忘記那裡的經歷。

但她也知道迴避沒有任何用處，就比如現在，她也想要知道她爸爸變異的程度。

程嘉懿回到住處的時候，程毅正站在窗前看着外邊。

外邊的對面也是高樓，其實沒有什麼看頭的，程嘉懿卻知道是因為程毅被囚禁過，所以哪怕是外邊的樓，都想要看看。

“回來了？吃飯沒？”程毅聽到門響，已經轉身了，問道。

“吃了。”程嘉懿道。

程毅張張嘴，忽然不知道該和女兒說什麼了。

除了學習，學校的事情，程毅很少和女兒聊其它事情。

“爸，你今天都吃什麼了？”程嘉懿找了話題。

“中午吃得豬肉炖土豆粉條，一人一大碗，強哥又給我端一碗紅燒肉。我給你留了一半。晚上和你那幾人一起吃的，李玉做的，熘肝尖、紅燒脊骨、蒜蓉血腸、炒菜花。”

“還挺豐盛的，李玉做菜也很好吃。”程嘉懿坐在沙發上。

程毅還是站在窗邊，外邊已經完全黑下來了，他還是能看到程嘉懿面容上的不自然。

若是以前，程嘉懿一定會是驚喜地喊道：哇，這麼好吃啊。可現在的回答，公式又陌生。

“爸，你身體……沒事吧。”程嘉懿遲疑着問道。

“沒事，能有什麼事。”程毅回答得有些快。

身體似乎成了禁忌，尤其是程毅的身體，彷彿一提到就會讓人想到研究所那裡。也確實，不論是程嘉懿還是程毅，都想到了研究所。

相顧無言。

程嘉懿有那麼多那麼多想要說的話，卻完全說不出口，連關心都要小心翼翼。而程毅，也不知道該如何與現在的女兒相處，說話。

好一會，程毅才嘆口氣道：“嘉懿，我今天想了一天了，你年紀還小，忽然發生這樣的事情，被別人有機可乘，都是因為爸爸不在你身邊。

你媽媽這麼久都沒有音信，估計也是凶多吉少了，以後就你和我相依為命了。我想來想去，外邊的事還是算了吧。

那些事不是咱們能做的，咱們就平平安安地活着就可以了。”

程嘉懿沒有救出爸爸的時候，心心念念的何嘗不是一家人在一起，平平安安。就是現在，一想到沒有音訊的媽媽可能不在人世了，眼睛就會發酸。

她一直控制着自己不去想媽媽，對自己說能將爸爸救出那種地方，已經是燒了高香了。可有些想法總是不經意就鑽到腦海里，根本就控制不住。

她心底一直期盼着媽媽還在，可爸爸忽然這麼說，一下子打破了她的幻想。

程嘉懿的沉默，被程毅誤會為無聲的抗拒。以前程嘉懿每每不贊同他們的意見時候，就是這麼沉默着不吱聲的。

“嘉懿啊，以前你要救爸爸出來，沒有辦法才和外邊那些人在一起的。現在爸爸出來了，咱們就在小區里做點事，不去外邊了。

你也別去做什麼老大了，你一個女孩子才多大，能做得了誰的老大？他們就是利用你，等到以後太平了，把什麼事都推倒你身上。

你還小，不懂得外邊人心險惡，以為他們表面上奉承你，說你好就是真的聽你的，對你好。其實都是假的。他們憑什麼對你好，還不是要利用你。”

若是站在第三者的立場上，這番話聽起來是很有道理的。其實就是站在當事人的角度，這些話也沒毛病。

一個還沒有成年的女孩子出去瞎混什麼啊，誰正經人家的女孩子會和一幫來歷不明的混混們在一起？

況且程嘉懿也知道她這個所謂老大是怎麼來的，知道好幾個人對她有着森森的惡意。

但也正因為知道這些，經歷過那些，心裡本來就隱藏着委屈，聽了這話反而受不住了。

說是逆反也好，說是委屈也可以，也可能還有做了那麼多，卻得不到最親近人的肯定，程毅的話沒有達到期望的效果，反而引起程嘉懿心裡的不快。

程嘉懿不習慣反駁她的爸爸，就和以往一樣，一沉默來抗拒。

“你怎麼還是這樣，一不願意就不說話？爸爸不是為了你好？他們缺人了？非要你一個女孩子出去冒險？外邊多危險你也不是不知道。

別給你兩句好話你就當真了，他們就是看你不懂事，故意用好話引你為他們做事的。非得要真出事了你才相信我的話啊。”

程毅也急了。他是真的着急了。他白天想得好好的，等到程嘉懿回來，就和程嘉懿說回到小區自己家住，就和普通人一樣打一份工，平平安安地養活自己好了。

“爸，不是你想的那樣。”程嘉懿終於開口了。

“怎麼不是我想的那樣，你是我女兒，我還能害你怎麼的。大不了，大不了我再回去。嘉懿啊，咱不能做哪些事了，你還小，不能被他們帶壞了。”程毅急道。

程嘉懿心裡的火忽然就冒出來了，“爸，我好容易把你從那種地方救出來，你怎麼說要回去？”

“我還不是為了你！”程毅的語氣也暴躁起來，“你怎麼就不知道聽話！”

聽話聽話，從小到大程嘉懿聽到的最多幾個詞就是這聽話二字。只要她沒有達到父母要求，只要她做的事情不符合父母的審美，就會被要求聽話，也會被說不知道聽話。

以前，程嘉懿是會低頭的，是會按照父母的要求去做的，但一向都是表面，她只是將內心的不贊同藏起來。

可現在，再聽到這兩個字，她心簡直要bàozhà了。

聽話？她要怎麼聽話？真的出去對周堯對那些人說她不做老大了？從現在開始就做一個平平凡凡的女孩子？

可能嗎？

可能嗎？

程嘉懿垂下眼睛，在心裡對自己說：爸爸就是還沒有明白現在的真實狀況，他也確實是真心實意關心自己的。

可心底分明有不同的聲音在說，不是的，不是那樣的。

可到底是哪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