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了一天的眼淚，終於在這安靜的夜裡，無聲無息地流了下來。

“我以為我媽媽會一直安全。會比我們還要安全。”杜一一帶着鼻音的聲音傳來，“我一直覺得像是做夢，夢醒了，我媽媽還在。”

“可能就是夢，我們一直在做夢，只是夢不會很快醒的。”程嘉懿沒有掩飾她的流淚。

“可我知道，這不是夢。”杜一一的聲音哽咽了。

程嘉懿坐起來，隔着暖暖，她看到杜一一胳膊搭在眼睛上。她低聲道：“就當是夢好了。”

“我覺得我很沒用。”杜一一頭一次對程嘉懿提起自己的苦悶，“我但凡有用一點，我媽就不會……”

“不是你的錯。”程嘉懿只說出這麼一句安慰的話。

“我知道。”好長時間，杜一一才回答道。

程嘉懿往後移動了下，靠着牆坐着，看着對面窗戶外。窗戶正對着院子大門旁的牆，堆着一堆柴火。坐着，看不到外邊夜的天。

她也不大想看。這些天看的夜足夠多了。夜空再美，天天看，也就看夠了。

他們的心情都是一樣的，用不到彼此安慰，只要知道彼此還在陪伴，就足夠了。

“我不知道活着的意義是什麼了。”杜一一輕輕地嘆息道。

“不想知道咱們腦袋裡為什麼長了晶體？”程嘉懿問道。

“不想知道了。”

“不想知道我們的未來？”

“大約就是逃走，廝殺，然後冷漠，最後死掉。早晚都是死，活着也不過就是個過程了。”

“以前我考試考不好，就覺得天都要塌下來。”程嘉懿忽然道。

“因為那時候，考試沒有考好就是我們最大的事了。真是夢。”

是的，過去的一切，真的是夢一般的存在了。

“我們比暖暖幸福。”程嘉懿的視線落在熟睡的暖暖身上，“我們做了十七年的夢，她只有七年？還是八年。我們的父母……不是在同一天離開我們的，她卻是只用了一天，就失去了所有親人。”

“不是幸福，是幸運。整個城市，我們比大多數人都幸運，可能我們學校，我們倆也是最幸運的。不幸的是我們的父母，同學。”杜一一擦掉眼淚。

“要是不是從我們的角度上看，也許不幸的是我們。”程嘉懿說著，聲音也終於再一次哽咽，“我也不知道活着還有什麼意義。”

沒有了親人，沒有了曾經的追求——高考、好的工作、美滿的人生，他們不知道活着還有什麼意義。

什麼晶體，什麼外星人，在獨自安靜的夜裡，不會再成為他們的追求了。

活着，似乎只是因為活着了。

外邊的公路上，王之星和李薇薇騎着自行車趕到。

“嘖，竟然沒有人值夜。”王之星看着一順水停在路邊的車道。

他的自行車後邊駝着一個布包，散發著玉米的香氣，要不是因為煮玉米，還能早到一段時間。

李薇薇將路路從自行車后座上抱下來，輕聲問着餓不餓，累不累。

然後道：“王哥，我們開哪輛車？小車還是卡車？”

王之星詫異道：“你想被他們追殺？”

李薇薇看一眼沉睡的村子道：“他們要是再不帶着我們呢？”

“那就繼續跟着唄。你不覺得這麼跟着很好玩？他們身後永遠都有兩個人跟着，永遠都有人在窺視着他們的一舉一動。他們不得不分出心來提防。啊，想想就很刺激。”

王之星說著，向黑暗的村子瞧了眼，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不過，我們後邊要是被人跟着，追着，也很刺激。就聽你的，你喜歡哪輛車？”

“要是真被追上了呢？”李薇薇實在不想在山裡騎自行車了，雖然她體力還可以，可路路還小啊，就這麼坐在後邊，她心疼死了。

“我們可以現在偷了車子就跑——你會開車吧。”王之星轉頭。

“不會。”李薇薇搖着頭。

“我可以教你。不過我們沒有車鑰匙。”王之星忽然道。看着李薇薇沮喪地看着他，他又笑了。

他喜歡看到人在興奮喜悅的時候，忽然跌入失落。就好像動感飛車從高處忽然掉落一般。當然，他不會坐那種車子的，但並不妨礙他設想。

而在生活中看到這樣一幕，他的心就會興奮、滿足，不，是饜足。

“好了，咱們上車。”王之星推着自行車來到重卡後邊，想想，又推着車返回，經過李薇薇身邊的時候，另一隻手將她的車子也推上，一直到百米多遠，放到道路旁的坡下。

兩人爬上重卡，王之星在苞米和雜物中給他們清理出一個小小的休息地方。

靠着衣服躺下，李薇薇舒服地嘆息了聲，然後又側身，讓路路躺得能更舒服點，再抬頭，卻見到王之星已經睡著了。

這麼快？

李薇薇再往後縮縮，實在騰不出地方了。車廂里又悶又熱，還有亂七八糟古怪的味道，她想要出去，又怕被發現。

憑什麼我就要倒霉地躲在卡車後邊，程嘉懿就能睡在房間里？

憑什麼我就要和研究所的人一樣和變異人廝殺，程嘉懿就可以先帶着一群人逃跑？

憑什麼我要和這個倒霉的神經病一路，程嘉懿身邊就總是正常人？

她忿忿地想着，在腦海里設想了一個個讓程嘉懿倒霉的情節，然後想到了程毅和依然的死。

看吧，她自己享福，那是將家裡人的好運全都搶走了。這要是在過去，就是個掃把星，剋死父母，連男朋友的父母也能剋死。

最好下次她剋死了杜一一。讓她身邊一個親近的人都沒有，誰也不敢再和她親近。只能一個人躲在沒有人的地方，陰暗的角落。

這麼想着，嘴角不由露出笑意，心情舒暢了些。

“媽，我餓了。”路路小聲說著，往李薇薇的身邊擠了擠。

李薇薇摸出個玉米，送到路路嘴邊：“寶寶，吃吧。”

“我想吃肉。”路路小聲說著，再往李薇薇身上擠着。

“乖，等下天亮了，媽媽給你找肉吃啊，現在吃苞米，這個苞米可香了。”李薇薇低聲哄着。

“路路，是不是媽媽身上很香？”王之星的聲音忽然想起，李薇薇嚇了一跳。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