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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勢之人,該是如何?大抵不過一隻籠中雀。

阿多菲娜並不是第一次禁錮在海德拉牢獄中,但在她的記憶里,像今日一般身陷囹圄似乎已是許多許多年前,那時她的瞳色依舊是最醉人的酒紅,更多的,她還是有磨不去的少女稚氣,那時,鋼鐵城也只是一個廢墟。

就像無數個荒原之女,她很少回憶起從前,因為往昔充斥着血腥污垢,為換取一塊麵包果腹,為靠近火爐取暖,她們所能付出的事物也只能是她們自己,在大多數夢境里,她們所渴望的或許正是有一個夢境。

黑暗中,她審視着雙手,毫無寸芒,毫無鐵窗,縱然強悍如她,照樣無所視物。這雙手的確báinèn柔滑至極,這雙手也扣過無數次扳機,打穿無數人胸膛,擰斷無數人脖頸,不然,她這雙手非是被他人之血濯洗,而是被己之血淚融蝕。

她很自然想起了在F區的日子,那些披着黑羊毛斗篷穿梭於市井間的日子,草民如蟻攀織,放眼望去,豈能看見一個苗條瘦弱的女子?市井之間,可有溫存?那些千辛萬苦走進圍城的流民之女,青春空耗,這道城牆,大抵真是一堵圍城。

她同樣會想起黑牆之內,煊赫潔白的圍牆內,楓樹婆娑,那些女子們確是如外人所說,白裙揚揚,時間會永遠停滯在哪兒,威勢如她,也必須遮住面容,才得竄進雙塔藏書館,也許每一個女孩都能於此找到心上人,但終究是心上人非是身邊人。她帶不出一本書,也留不住一夜。

“吱呀。”門再度打開,而阿多菲娜已在凝滯時間內思索完了她的大半生,她當然不止十六歲,她也從不是少女,踏入荒野的那天起,她便是一個女人,而非羽翼之中的少女。

“時間到了。”梅利薩說道。

“看來你我都無非是犧牲者罷了。”阿多菲娜起身,任由梅利薩將黑布蒙上她的雙眼。

……

西蒙掄起qiāng托砸扁了下一頭鬣狗腦殼,再欲反手砸去,卻是被

牢牢鉗住手腕,左輪連帶一大塊血肉一道啃噬去。他始終奔跑着,他望見了海德拉的格拉瑟姆,那塊龍型霓虹燈幽幽照亮住了前路。

他垂首審視着前路,因為他知道,一旦他摔倒一次,即便一次,他就不會再有力氣再爬起。西蒙非常自然想起了被阿多菲娜杯酒毒殺的少年,若非是有誓約在身,那個素未謀面的孩子又怎會冒死穿越過天塹,到下一個煉獄,去尋求一份渺茫希望?最終仍是死於另一份賭約下?

輪迴於此,大抵概是。

他很多時候會想,如朱莉安娜這般自願奔赴前線的醫官,在她陣亡後,遺體送回故鄉,是否會有三聲qiāng響助她安息。是否會有接踵而至的車隊亮起車前燈送她歸家,又是否會有一位肅穆的軍官護送着讓她一路安詳。那麼在那副棺木上,應該放多少枚勳章?

他不止一次借酒消愁,欺騙自己這都是真的,直到某一天,他走進營部,文書那兒儘是堆積成山的陣亡通知書。“要真是為五百萬將士人人鳴三qiāng,那就是一千五百萬發子彈,國家沒這個必要靡費了。”文書說道。

虛虛的紫線就在前方。

……

禮堂內人影稀疏,或是得意或是不得意的人們目視着眼蒙黑布的阿多菲娜·莫爾芬在攝政王牽引下站定在禮堂正中紅毯前。海德拉的殿下抬頭望着咫尺之遙外的基督受難像,十字架與聖人,構成了這個世界曾穩定的基礎,直到如今也照樣在寬慰着人,光憑這點,就足以流傳於世。

聖像下也同樣站着一個人,就像是一場軍人婚禮,哈里斯堡的將軍戎裝勛飾,濃密唇須斜斜上揚,在等待着他的新娘,咫尺之外,在基督見證下,他們永結同心,在基督的光輝下,共入天國。

聖像後的血統史官注視着款款行來的阿多菲娜,蘸滿了紫色墨水,她是海德拉中最煊赫的紫色,但也要見證着一幕幕喜悅在這座教堂上演,有些是她固所願,有些她無所在意。她提起一支筆,要在血

統史書上添上新的一筆。

阿多菲娜·莫爾芬,婚配於……

海德拉的殿下踏過這卷紅毯,雨水敲擊着禮堂穹頂的聲音點滴滲入了其內,來回蜿蜒下反而成了悅耳樂聲,梅利薩將阿多菲娜放置在聖像之左,面對着哈里斯堡的將軍頷首致意而瞳色冷漠,反身坐在第一排長椅上,尚空一座,那是屬於許久未歸的海德拉陛下。

在梅利薩的左邊,自是無人,右邊,托加長袍的老者迎上梅利薩目光。“非她所願,自是遺患。”

“難道你要我處死她么?”

“是。”

“沒有誰能夠凌駕於神聖規則之上,即便是創造者,既然海德拉得到了報償,自然要付出代價。”

紅毯走到盡頭了,黑布遮掩住了世界,她微仰着頭,側首看着血統史官。後者僅是喟嘆片刻,繼而挽過她的手,哈里斯堡的將軍毫不客氣地握住了阿多菲娜的手,說道:“親愛的,我依然是擁有你了。”

燭火燃起,紅色與紫色永遠是海德拉的主調,身在其中,不該有凡人之念。阿多菲娜提線木偶般任由擺布,直到此時,西蒙都來不了,大概是真的來不了了。從今往後,她的私人財產又少了一項。阿多菲娜跟着血統史官重複了一遍誓詞。“與汝共結一心,豈非生老病死可堪離?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我願意。”哈里斯堡的將軍朗聲道。

……

紫線已然越過,狗吠聲戛然而止,涓涓細流匯聚在格萊瑟姆前有意無意疊造出的水塘前,水波蕩漾間,他藉著一抹微光看清了腕錶時刻,拂曉仍慢。西蒙漸漸走過,在倒映中,他看見了深可見骨的面容,無一處好肉,但是,他還是抵達了這兒。

這便是最後一步。

洪鐘敲響,遍及着主的光輝,在他的注視下,喜怒哀樂,無所遁形。在高塔之上,雷雲之中,總是有造物主於冥冥中注視着每一個子民,或多或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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