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嬴開起初瞅玄姜,是發現宴席上竟然有四位尊者不時瞅一個姑娘,一時好奇,便也瞅了這個姑娘。而後發現,這個姑娘不時咽口水,一副很餓的樣子,跟自己現下的情況一樣,心裡不免莞爾。最後發現,這個姑娘竟然不時的也在看自己,還大大方方地看,一點也不知迴避,心中更是好奇。

繁縟的食禮好不容易進入玄姜最喜歡的部分,就是終於可以吃飯了,前面的客套禮讓,終於完了。

玄姜抓起一個野雞腿便大快朵頤地啃起來,三口便吃掉了。啃完一個野雞腿,肚子總算不貼着後背了,她又撕下另一個野雞腿塞到嘴邊。

“哐當——”一聲銅爵撞擊案幾的聲音傳來,清亮的金屬聲刺進耳膜。

“食過三次後,竟還在食,如此不知禮數!”嚴厲的斥責聲,聲聲傳進玄姜的耳朵里。

雞腿生生停在嘴邊,玄姜心中叫苦不迭,不就三口吃掉一個雞腿嗎,還在吃,是因為我真的餓呀!難道這都要被人罵嗎?

活脫的玄姜,有些氣不過,站起來便發威:“有本事你餓死,別吃!”

發了威,卻發現,原來剛才那句話不是在罵自己。

只好又悻悻坐下,忍受姜父怒其不爭的哀嘆的目光。卻不知,主賓位上人,卻連連看着她,滿臉讚賞。

只見席上所有人直勾勾瞅着宗伯毛翌生。

宗伯,是主管周王室宗族各種禮儀的長官,“三公”之一,官位顯赫。而毛翌生本人,則是毛國國君的三弟,毛國是姬姓諸侯,地位更顯尊

此時,毛翌生正怒目圓睜地瞅着席上的之人,順着他的眼光看去,玄兒心中一驚。這位素以禮法為尊的毛翌生,正直勾勾瞅着主賓嬴開,一副斥責的模樣。

眾人或看着毛翌生,或看着嬴開。

然而嬴開卻誰都不看,拿着象牙箸悠閑地夾起一塊魚肉,悠閑地放在嘴裡,悠閑地嚼了嚼,還悠閑地向宰夫到:“王室中的廚人果然技藝高,這魚肉炖得恰到好處。”

宰夫不知該說什麼,尷尬地一笑。

玄姜心中一緊,旋即很是佩服嬴開,說自己不懂禮數,這眼前的秦君絕對在自己之上。心中不僅有英雄惜英雄之感。

玄姜回憶了一下之前父親交待她的食禮細節,方才明白是怎麼回事。原來,食禮中“三飯”之禮。就是說,到了正式吃飯這個環節時,主賓只能吃三口食物,就不能再吃了。然後需站起身,向天子稟明有告退之意,天子命宰夫送上五匹帛作為禮物,再勸主賓留下再吃點,主賓才能再坐下吃食物。

方才,嬴開一定是“三飯”之後,並未表示告退之意,又吃了第四口、第五口,才惹得毛翌生大怒。

玄姜覺得,嬴開一定與自己一樣,真的餓了,才覺得不必那麼費事起身假意告退,接着就吃了,果然是一條真性情的漢子!

如此僵持的局面,不待天子開口,褒姒竟然先說話了。

“毛公何必如此,禮數自然不可廢,然亦不必落入窠臼,食禮開始已經有近兩個時辰,秦君一定是腹中飢餓,才會如此,不必過於計較。”

毛翌生端正嗓音道:“夫人乃一女流之輩,眾臣面前,未等王上金口,便出此語,罔顧禮法,可是汝應為之事?”

席間一片嘩然,議論聲起。

一人說:“嬴開不過西陲大夫,偏遠之地的莽夫,自是不懂我大周禮法。”

又一人說:“褒姒不過一女奴而而,得了王上寵愛才有如今地位,竟然枉自開口議論王室朝臣,毛司士嗆她得好啊。”

再一人說的中肯,“我周人尚禮,他秦人尚利,自是不能同日而語。嬴開覺得餓了就吃,當然與我等不同。”

天子終於開口了:“各位卿家請入席,今此食禮雖寡人為主人,隆重盛大,然主賓為秦君,以賓為尚。秦君屢戰犬戎,乃疆場之人,不拘禮節,確實為性情中人,眾愛卿就不必計較了,繼續飲宴”,又向宰夫道,“可奏樂,傳舞伎助興。”

雅樂聲起,舞伎翩躚,現場氣氛總算緩和了。

玄姜看看事主嬴開,從始至終,這旋風中央的人一直悠閑平靜,氣度不凡,一副睥睨眾生的模樣看着這場鬧劇,彷彿與他無關。

玄姜很欽佩地沖事主笑了笑,不想事主也看向她,凜然的目光射來,她心中一緊,趕緊低下頭。

“王上,妾看這些舞伎們技藝了得,一時興起,想為王上、夫人、秦君,以及眾位大人獻舞一曲,請恩准。”

申國公主娉娉婷婷地奏請着,還不忘瞥玄姜一眼。

玄姜倒是很大度地想,好啊,你跳啊,你跳我看,不疼不癢不少肉的,我還白賺呢。

申國勢大,申國公主又一片盛情,天子自是恩准。

少傾,申國公主一番盛裝後,只見宴席正中一位嬌艷少女被幾個舞伎簇擁而至。樂聲靈動,嬌艷少女亦舞得靈動;樂聲激躍,嬌艷少女亦舞得激躍。席間讚歎聲不絕,紛紛誇申國公主才情四溢,果然是未來太子妃的合適人選。

玄姜聽着這句有關未來太子妃的誇讚,覺得十分刺耳,又十分糾結。

一曲舞畢,申國公主領了三匹帛的賞賜,謝恩退下。

“姜司工之女何在?”上首一個肅然的女聲傳來。玄姜心中一緊,一口醴酒噴了出來。

眾人之前,被點名的滋味太不好受了!況且,居然還噴了口酒,太丟臉,太失儀,玄姜不敢去看父親如火的目光。

上首之中,嬴開看着她失儀模樣,薄唇輕抿,微不可查的笑了笑。

“稟夫人,妾在!”玄兒定了定神,整整下裳,便大大方方站了出來,叩拜下去。

“聽聞汝亦不乏才情,方才申國公主一舞甚妙,汝也可獻上才藝,或歌或舞皆可,若做得好,王上定會多多賞賜於汝。”

夫人噯——!才情這東西,你何時聽我說過有的!即便是有,也不能這會拿出來與申國公主比,這不明白着拆公主的台嗎?

玄姜很恐慌,玄姜很惆悵!跪在那裡不知該如何回答。

“怎麼,玄姜,汝不願為寡人獻上歌舞嗎?”

天子噯——!這怎麼又牽扯上您老人家了。

玄姜心一橫,“妾萬萬不敢,這就稍作準備,為王上、夫人、秦君,以及眾位大人獻歌一曲。”

玄姜在說道“秦君”時,嬴開很受用地將胳膊肘撐在案几上,捏着下巴準備欣賞。

舞雖不擅長,但是歌這東西,玄姜還是很有一番見解的。尤其是各國傳到京城中的詩歌,她一副好嗓音不時唱起來,總能惹得丫鬟碧桃興奮不已。

想起來宮中赴宴前,還看到那面神奇的青銅鏡上詩歌《晨風》。於是,與樂伎溝通,難得樂伎們也會奏這首曲子,便索來一張琴,盈盈跪坐於席間,一邊自己撥弄琴弦,一邊泠泠唱起來。

鴥彼晨風,郁彼北林。

未見君子,憂心欽欽。

如何如何,忘我實多!

山有苞櫟,隰有六駁。

未見君子,憂心靡樂。

如何如何,忘我實多!

夜色悄然而至,瑤苑不遠便是玉池,池水中涼爽的水汽被夜風幽幽地帶來。玄兒聲音清揚婉轉,如玉珠落玉盤,意境幽遠,含蓄婉約,一時間四下安靜,只聽得她的歌聲迴響在瑤苑的夜幕中。

這歌聲搖曳了嬴開的心扉,因為這是他們秦地民間的歌謠,不想這大周京城中的貴女,竟然也會唱,還在這食禮上大唱特唱,嗯,不錯,頗有秦人不拘的風範。

這歌聲還搖曳了另一個俊美王子的心,便是曾經為恭賀玄姜笄禮,送去整套轉妝奩的余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