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郿邑,申府。

宜臼手裡緊緊攥着從鎬京城送來的帛書,因為用力,指節發白,指甲扣緊手心裡,已經有點點血跡,把白色的帛書,暈染成詭異的紅色

他眉眼間的寒氣,能凝結成一座冰山……

自從那晚,他得知玄姜突然不見之後,派出所有暗探,得知玄姜回鎬京了,他心裡有的,只是自責。

宜臼知道,玄姜定是擔心她母親的身體,才偷偷跑回鎬京的,他恨自己,恨自己沒有想到一個完全之策,讓他的小玄兒安心待在郿邑。

申府的廳堂內,數十人站在下面,卻沒有一個人出聲,連呼吸都小心翼翼的。

廳堂內,落針可聞,彷彿沒有人一般。

半響,申侯終於忍不住了,他朝自己的一個幕僚使使眼色。

這個幕僚名為“江有”,江有向來恃才傲物,當然這個“才”是他自以為的。

江有出身小貴族,膏粱子弟一個,脾性暴躁,做事不過腦子,還常常給申侯找麻煩。申侯預想將他剔除幕僚之中,奈何江有還有些小身份,不便直言。

江有不知收斂,看申侯對自己還算禮遇,便愈發囂張起來,甚至欺男霸女,郿邑坊間庶民多有怨言。

此時,申侯正想試探太子,不如就拿江有作犧牲。

江有看申侯朝自己使眼色,以為申侯看重他,便不過腦子地站出來,向上一揖,道:“太子,請恕小人斗膽。如今,九州之內,絕大部分諸侯,心向太子您。請太子以大局為重。玄姜姑娘,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臣工之女……”

江有直管低頭叨叨地,根本沒注意神色越來越冷的太子。

“閉嘴!”宜臼微眯着眼,喝道。

“嗒——嗒——嗒——”宜臼一步步從廳堂玉階上走下來,走到江有跟前。

這“嗒嗒”的腳步聲,恍如催命的陰鈴。而江有卻不自知,依然想着,今次代替申侯在太子面前進言,申侯一定有賞,剛剛搶來在家中的小娘子,還等他去玩味呢。

江有想着想着,頓了頓,又道:“太子,您是未來的九州之主。天下之大,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何必為了一個玄姜,而束縛自己。這樣一個小女人,舍了便舍了,沒啥可惜的……”

“來人!”宜臼冷冷的一聲,打斷了江有的絮絮叨叨。

僅這一聲冷喝,江有雙腿一個哆嗦,跪在了地上。這時的他,才聞到了死亡的味道。

幾個帶刀侍衛進來,“把這個妄言之徒,拖出去,斬——!”

宜臼命令完,轉身,又一步步回到廳堂的玉階之上。

“求太子饒命啊,是小人妄言,小人不知輕重,還請太子……”江有嚎啕起來。

但是,廳堂里很快便安靜下來,因為侍衛們很快把江有如一根蒿草一般,拖了出去。

江油平時為人囂張,也得罪了不少申府的侍衛,這次栽倒,侍衛們生怕斬江有這廝不夠快,利利索索就把事,辦得妥妥的。

“啊——”廳堂外,一聲江油的慘叫!

廳堂里,再一次落針可聞。

片刻,宜臼看着申侯,“申侯,剛才你那幕僚如此囂張,孤替你處置了他。你可有異議?”

“不敢,但憑太子處置。”

“好!”宜臼滿意地點頭。

他挺挺芝蘭玉樹般的身姿,掃視一遍玉階下的各個諸侯、臣工。

“諸位,此次驪山烽火之事。王上雖挾持玄姜要挾與孤,但是,請諸位相信,這一局,仍在孤的掌握中。”宜臼的語氣中充溢着滿滿的自信,操控、掌握,盡在其中。

“是!臣等誓死追隨太子!”

“好——!”

隨後,宜臼命掘突,給呂侯、鄭侯、姜司工等傳信,約定十日後,驪山烽火台下見,言明,自有布局,請放心前往。又特別命掘突給秦君嬴開傳信,請秦君帶千餘精銳兵力,先行趕到郿邑,有重要事情商議。

布置完一切,宜臼望向東南方,那是驪山所在的方向。

十日後,驪山烽火舉,籌謀布局,誰勝誰敗,誰主九州,在此一舉!

鎬京,王宮,瓊台一間暗室。

這幾日,玄姜在暗示里,過得還算不錯。每日里,褒姒命侍女送來上好的飯菜,漿汁、醴酒,也一樣不少,還有一些瓜果,權作無事打發時間的飲食。

此時,玄姜正啃着一個新鮮的桃子,這桃子正當季,“噗嗤——”一口咬下去,果汁四濺,胸前的衣襟都被弄的粘粘膩膩。

一旁伺候的侍女,慌忙端來清水和新的裙裾,伺候玄姜梳洗。

“被關在暗室里,還過得如此洒脫,這位姜姑娘,還真不是一般人。”這名侍女嘴裡嘀嘀咕咕。

奈何,暗室地方小,玄姜耳朵又好使,聽見了句嘀咕。

她看着那名侍女說,“不洒脫,又能如何?本姑娘還哭哭啼啼的不成,有用嗎?不如好吃好喝,先享受着。”

那名侍女慌忙跪下,“是姜姑娘,奴婢多嘴,請姑娘處罰。”

“起來,起來。我是閑得無聊,跟你聊幾句。別動不動就下跪。”

“是,謝姜姑娘。”

玄姜的從容,其實不是因為這些好吃好喝的東西,只是因為,她相信太子。那個一笑間萬千風華之人,那個權謀機變無所不能之人,一定有萬全之策。

暗室的門,突然大開,強烈的陽光刺進來,玄姜的眼睛一時有點適應不了,自然的側過身去。一隊甲裝侍衛衝進來,趁着玄姜愣神之際,綁了她。

坐在馬車上一路奔馳,等再見藍天時,已經到了驪山的烽火台下。

驪山,是周王室龍脈所在地——南山的一處分支。傳聞,上古時期,女媧在這裡“鍊石補天”。

玄姜環視四周,但見山勢逶迤,樹木蔥蘢,景色格外綺麗。再抬眼,近處一座高聳的烽火台矗立。沿着這座烽火台,逶迤而去,又有二十餘坐煙墩。

玄姜被推上這座最高的烽火台,天子和褒姒早已經先她而來。

天子看着玄姜,冷冷說道:“姜姑娘,好戲即將開場。不如,你先猜猜,你心中的良人會來否?”

“我猜到如何?猜不到?又如何?”玄姜也冷冷回到。

“竟敢頂撞寡人,打!”

立刻有天子身邊的近侍走上前,狠狠朝玄姜甩了一個嘴巴,一絲血跡,從嘴角留下來,瑰麗、艷紅。

“再打!”

那近侍堪堪要抬手,褒姒嬌喝一聲,“住手!”

褒姒看看玄姜,眼眸里藏不住心疼與不忍。她對天子道:“王上,此時不易對姜姑娘如此,別破壞了您的計劃。”

天子輕輕拍拍褒姒的削肩,“好!那夫人可別忘了與寡人的約定。”

褒姒的語氣有些無奈,“好。”

玄姜被推搡到烽火台的最邊沿上,她身着一身褒姒為她備下的鵝黃色曲裾裙,裙子外,還套着一件薄薄的黃色輕紗。

山風四起,鵝黃色的裙擺隨風肆意飄揚,在灰黑色的烽火台上,格外耀眼。如果不是因為這一場陰謀與對決,這樣的山色美人,定然是一幅絕美的仙女下凡圖。

主烽火台上,烽火已經點起,直衝雲霄;烽火台上,設有打鼓,鼓聲雷動;數十面旌旗,在烽火台四周,獵獵舞動!

其他烽火台上,烽火陸續點燃,逶迤千里,煞是壯觀!

玄姜覺得自己是一個有氣度的姑娘,站在烽火台邊,還有心思觀風景:

她放眼而去,夕陽西下,驪山掩映在金色的晚霞中。壯闊的山色,應掌控在能掌控它的人手中!而能掌控這萬里山色的人,又是誰?九州天下,誰主沉浮?!

再望四野,車粼粼、馬蕭蕭,數萬金戈鐵馬的軍士,從一個方向而來。

萬千人馬中,玄姜看見一人,他月白色深衣翻飛,獨自乘一輛五駕的戰車,行進在眾人之前。即便未着甲裝,他的風姿、他的氣度、他的王者之象,依然凌駕在所有人之上。

玄姜望着那個身影,莞爾一笑,她知道,他會來的。

宜臼也抬頭,望着,烽火台上最顯眼的人,數十日之別,長似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