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肆中的客人通常三兩為伍。為了不引起注意，雲長歆便將手下人打散成數個小組，分別坐在茶樓中的不同位置。他自然跟向芷遙坐在一起。

因為一會兒就要裝成楚漣兒，去忽悠她的下屬們，向芷遙心裡還是有些緊張的。

“別擔心，就按我說的做。”雲長歆像是有讀心術一般，輕而易舉的看透了她的心思，安慰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若最終沒成事，那就是天命如此。最不濟，咱們還能全身而退不是？”

雲長歆的安慰讓向芷遙心裡有了底兒，用力的點點頭。

“離天黑還有兩個時辰。一會兒茶樓里應該有演出，你看看，放鬆放鬆心情。”

這茶樓中間有個舞台。向芷遙在影視劇中見過，通常會有說書的唱曲兒的上去表演。起初她還是很期待可以聽一段兒評書，但她的希望落空了，走上檯子的是幾個舞娘。

是異域的舞蹈，異域的曲調，唯一不地道的異域屬性是她們的舞服。胡姬的輕薄紗衣本來嫵媚動人，可她們的胡服被減了布料。

舞蹈已經不算是通常意義的舞蹈，而是成了吸引男人的搔首弄姿。

這一層的男人目光都集中在她們身上，包括雲長歆的手下。畢竟他們要偽裝自己，至於他們是不是看得盡興，那就是另一回事兒了。

不多會兒，席間一個衣着華麗的中年男人招手讓茶樓老闆過來，指着台上其中一個舞娘講了幾句話，而後那個舞娘就被叫下來陪客，換了另一個人上去。

這一幕讓向芷遙看得目瞪口呆，收回目光，看向淡然喝茶的雲長歆，“老闆，咱們真的不是進了一所青樓么？”

雲長歆似乎是身體僵滯了一下，向芷遙清楚的看到，他那口喝進去的茶水，是在好幾秒後才緩緩的咽下喉嚨。而後他放下茶杯，壓低了聲音道，“一開始我沒覺得，不過現在看來……這邊的客人中，真的只有你一個姑娘家的。”

“……”

我敲！

發現這是所青樓你還不趕緊的讓我出去！

向芷遙頭痛的撐着腦袋，“那咱們是繼續在這裡待着？”

雲長歆思索片刻，認真的道，“現在離開，太引人注意了。”

成吧，你最大，你說了算。

無奈，向芷遙只得將目光再度移回台上。老大說要不引人注意，她就只能裝作自己是喜歡女風的了。反正這個國家思想開放，多她一個變態也不算多。

但是，看了一會兒大胸細腿水蛇腰，向芷遙還是覺得自己真的是百分百的直女，忍受不了的把頭扭了回來。

這時候她還沒有意識到，雲長歆把隊伍帶到這種地方，是有別的目的。正舉着茶杯一小口一小口喝得生無可戀的時候，雲長歆的聲音在一旁響起，“很討厭風塵女子么？”

向芷遙愣了一下，知道是自己剛才生無可戀的表情被雲長歆看見了。但是不明的是，白雲長歆為什麼突然蹦出這麼一個問題來。一臉單純的道，“我沒有討厭她們的理由啊。”

“用身體換金錢名譽的人，你不覺得污穢？”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覺得雲長歆的問話帶着某種引導性。似乎想要聽到某種固定答案似的。

可她不願揣測他的心思。況且對於這種問題，她覺得並沒有掩飾想法的必要。笑了笑，道，“如果她們出賣身體就算臟，那麼出賣良心，出賣尊嚴，出賣信仰的人該算什麼？我們這些身上背負着別人性命的，豈不是污濁不堪了？若真如此，我們有什麼資格厭惡她們？”

她說完之後，極認真看着雲長歆的眼睛，兩人對視了好一陣子。雲長歆眼中浮現出一抹欣賞欽佩，“姑娘這般透徹的洞察世事，在下佩服。”

突如其來的誇讚倒讓向芷遙不好意思起來，“老闆謬讚，我這也只是說了心裡的感受罷了。”

“怎麼，你親身經歷過這些？”雲長歆語氣輕快隨意，親自給她添了杯茶水。“要過別人的命，心裡過不去這個坎兒？”

他一手執茶壺，另一手攬住寬大的袖子。那動作優雅自然，儀態尊貴，讓人看了就覺得賞心悅目。

向芷遙猜測，她應該是正好說出了讓他滿意的答案，不然為什麼他看起來心情愉悅的樣子。只是這王爺的城府是真的深，只有她的隻言片語做依據，就能看出她的心結在什麼地方。

“也不完全是，算間接的吧。”他的問題並不好回答，一個不慎，就可能讓他對她心存芥蒂。按說跨過這個問題不談才是明智之舉，可是……

向芷遙餘光瞄了眼台上媚眼如絲身段婀娜的舞娘，覺得能跟雲長歆說說話也是不錯的。

“王爺也知道。做我這行的，只要出來混生計，就是在間接的傷人性命。這其實還好，真正讓我覺得可怕的，是我們這種人一輩子也不會見戰場上的腥風血雨，只會衣食無憂平安康泰的度過一輩子。隨意的提筆畫線，就是數萬人的命。”

這是她無數年的心聲。從一開始入行，保家衛國的滿腔熱血，到學得略有所成，卻開始懷疑自己到底在做什麼。

重生之後，她一度想要忘記自己有那些本領，可後來陰差陽錯的，還是開始給統治者製造武器。

雲長歆眉心微蹙了一下，“既然這樣想。為何還要把弓弩的圖紙給我？”

果不出她所料，這個問題一旦說出心裡話，統治者都是不高興的。

向芷遙端起雲長歆給她倒的那杯茶，捧在手心裡，一邊捂手，一邊笑着道，“不論有沒有我，這仗該打還是打。但如果多了我這份強弩，其實戰爭會更早的結束吧，那樣其實死的人反倒少，反倒是減少殺戮。其實我們這種人，怕的不是手下亡魂成山，而是怕助紂為虐。輔佐明君對我們來講，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呢。”

一邊表示了願意繼續合作，一邊又吹捧了雲長歆。說完後笑眯眯的看着雲長歆，彷彿是等待誇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