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風下，樹影幢幢，少年立於明暗斑駁處，沉臉看着熙然。他的面罩已被熙然挑開，露出一副初具稜角的面容，看年紀十六歲上下，已脫了稚氣顯得卓朗朝朝，一雙眼晶亮，毫不遜於夜星絢爛。

最奇的是他一頭銀髮，微風一撫，令人錯覺是那一道清泉，在月光下晃動着粼粼波光，清靈生生。

只是他滿臉不高興。

自己雙劍出鞘還從未遇挫至此，輸贏暫且不論，居然連對方一片衣角都碰不到，實在令人意外。他望着眼前剛剛拔出劍的熙然，顯然她只在長劍出鞘那瞬順手擊出，就輕飄飄挑落了自己的面罩。

雖然自己也有大意之嫌，但這也絕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少年不由的深深蹙起眉來，眸中更多了幾分探究。

若是旁人恐怕早就如臨大敵，考慮進退，可偏偏這少年生性跳脫，更是尚留些男孩子的氣盛，一時心強，非要和這位難得的對手一決高下，當下一聲不吭，抬劍又攻上來。

熙然已經拔劍，自然奉陪，不過於她，要躲開這少年的攻擊，只似閑庭信步，不過是看上他特別的步法，多試幾下罷了。

少年雙劍齊舞，掄捎點刺之間沒有絲毫停頓，其勢比剛才還凌厲了一倍不止，步法也更加複雜奇詭，令他的青鋼細劍化成薄霧，層層片片襲來。

但偏偏熙然就自由穿行在這片霧裡，霧飄到左邊她就晃到右邊，霧裹到右邊她就搖到左邊，還能騰出空閑一眼眼研究少年步法間的玄妙。

此時蜂鳥已經帶着兩個千羽暗衛回來，一人手裡半拖半拎着，抬頭看了會熙然和少年交手，時間一長就不耐煩起來：“小熙，你快點啊，這一院子人都等着呢！”

熙然聽了輕笑一聲，手腕一抖，劍風立轉，熙然身影一晃即反守為攻，劍尖遞出竟像是帶着罡風，呼嘯而去。

少年只覺勁風撲面，來不及睜眼細瞧，熙然已經攻到。若說熙然剛才防他時劍招悠然綿延，而現在就是剛勁渾厚，看似直來直往，其實空含若谷，劍指八方。

他到底不是平常人物，並不驚慌，足尖輕挑已流雲般撤後，扭身右手青鋼細劍斜斜刺出，劍尖便如一條纖蛇，在空中划出弧線，朝熙然腋下攻去。

有那麼一瞬間，少年覺得自己擊中了熙然，雙劍在空中相交划過，擦出噼噼啪啪一串火花，映亮了熙然淺笑澹朗的面龐，一雙眸熠熠生華，恰若海角晨曦初起，明亮又不刺目。

少年一時怔住，卻也只是怔住了一時而已，熙然就順着劍勢進到他身側，呼吸間已被她牢牢擎住右腕，耳邊是她笑吟吟的聲音：“卻是我輕視你了，無修宗的少年。”

說著手下一緊，熙然將自然力聚在掌心一瞬放出，“嘭”一聲少年腕間布料炸開，露出少年手腕上一圈細細紋身，似是不明含義的一段異文咒語。

熙然此話一出，全場皆靜，除了顧昶翰主僕不明所以之外，所有人都大吃一驚。很快空氣中還傳出一道清晰的倒抽冷氣聲，自然是來自後知後覺的肖想。

最初熙然和蜂鳥躍出時，院內四人都還算鎮定，只是肖想臉色發白雙手顫抖，卻不是害怕，而是因為發現朝思暮想的千羽暗衛不但突然從天而降活生生出現面前，還是專門來護衛自己的，激動的幾欲昏厥。

此刻忽然聽說和熙然對打的少年來自無修宗，更是興奮的不知如何是好，不顧千羽暗衛的阻攔，大着膽子上前兩步，靠近些細瞧少年，接着就一副快喘不上氣的樣子。在顧昶翰嫌棄而擔心的目光中，他指着少年尖叫起來：“雁離歸！”

“無修宗副宗主，雁離歸！”

肖想果然又是立刻認出他來，在場幾人又是一驚，尤其是熙然，雖然猜到這少年當屬無修宗，卻沒料到竟是副宗主，難怪身手了得。

雁離歸左劍朝上一掃，逼走熙然握在右邊手腕的手，朝後連推三步，遠遠警惕的看着熙然：“你們怎會認得我？”

熙然擺擺手：“不認識，不過你步法古怪，不似靈系尋常功夫，倒有些東瀛之術的意思；再加上你用的劍又細又短，求快至此，不得不讓人懷疑你出身融合天下奇術的無修宗。看見你手腕上佛謁紋身，便知不錯了。”

“你又怎知我出身江湖幫派呢？”

“若你不是隱身於江湖幫派常年不出，我怎麼會從不知道你呢？”熙然想起廖慕青對於自己不知江湖事務的評語，更覺準確。

“‘怎會不知道’？”雁離歸嘴裡細嚼這句話，反而似是提示，他晶眸一掃院中同樣蒙面無聲的兩個千羽暗衛，又回想起剛才熙然從容而極速的步伐，還有蜂鳥於一瞬凝出的冰塊，眉眼忽亮，“是‘天光’和‘寒噤’！你們是華曄殿的隊長，熙然和蜂鳥。”

雁離歸立刻意識到，自己躲過的這些護衛都是千羽暗衛，而一想到自己是被靈系第一感知力“天光”察覺，心內不平倒消了大半。

轉念又斜瞥肖想，暗自琢磨他又是什麼來頭，隨隨便便叫出自己名字。

“在下肖想！”看到雁離歸端詳自己，肖想立刻自報家門，沒想到雁離歸也聽說過他，脫口而出，“你就是處處公子？”

“談不上談不上，離‘處處’還遠。”肖想謙虛一下，大約也是覺得無上榮光，主動解釋，“早年與一位無修宗長老有緣，聽說貴派副宗主天縱奇才，銀髮星目，身若翠竹，形若凌風，本來還不知道，聽見熙然隊長提起無修宗，在下便知是副宗主無疑了。”

一旁的顧昶翰看的一頭霧水，這些日子和這幾人相處下來，也大約知道能讓肖想激動的人物，應當都不簡單，可現在他對着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如此熱情，還說是一個江湖幫派的副宗主，難免疑心這“無修宗”的水準。

沒想到熙然聽過肖想介紹，向少年抬手施禮，竟是十分禮遇：“原來是副宗主親臨，失敬失敬。貴派自信石大師創立以來就行跡神秘，少有露面，還請原諒。”

顧昶翰這才突然面露訝色，他再對靈系不了解，“信石”之名還是聽過的。

正是那位居“七守衛”之首的，信石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