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然半舉起佩劍，看着劍身之上牢牢附着的薄冰，若有所思。

薄霧裡一聲低笑，接着是呲呲嚓嚓無數的銳響，此起彼伏的冰刺互相摩擦着，在灰色霧氣瘋狂的向熙然刺去。與此同時，霧氣本身又被冰刺攪動，洶湧流轉，好像冰雪風暴，帶着寒氣，周圍溫度也越來越低。

熙然彷彿在這冰冷霧氣中被麻痹，動作越來越慢，越來越多的用劍擋下來不及躲避的攻擊。

而每次格擋，與冰刺不過只是彈指一觸，冰凍的範圍仍會極速擴大。

“嚓！”佩劍一半被凍上。

“嚓嚓！”整個劍身全部被凍上。

佩劍已結上厚厚一層冰霜，重量幾乎增加了一倍，令熙然的動作愈加的慢。

“咔！”這把劍終於不堪重負，與冰刺最後一次相擊之後，轟然碎裂，散做碎屑，又瞬間化成齏粉，在霧氣中撒出一抹星塵，瑩瑩點點，閃閃爍爍。

這把陪伴熙然七年的精鋼長劍就這樣突然的結束了使命，熙然心內一擰，卻又第一時間收起心神，凝神聚氣，“天光”勃發，不放過統現自然力哪怕一絲變化。

統現看她沒了兵器，霧氣繚繞愈發張揚，熙然赤手空拳不為所動，忽然眸光驟斂，卻步轉身，左手朝斜前方猛然抓出，同時橫身踏上一步，右手袖底一翻，一把寒光森然的匕首即刻遞出，划出一道白光，又驚鴻一般抽出，帶着血光在雪白掌心一旋又再次擊出，兩下攻擊不過須臾，便塵埃落定。

“唔。”統現的聲音依然低沉而優雅，只是比剛才多了些古怪的意外。

四面原本翻卷流動着的霧氣彷彿滯了一滯，這停頓只有一瞬，下一刻又重新捲動起來，只是它們不再帶着銳氣，而是飛快的聚攏，在熙然眼前凝作一處，最後化成了人形。

正是統現。

天地歸於寂靜，月色無暇，葉落無聲，這一片狼藉的小小院落里，兩個站在靈系力量頂端的人，靜靜對峙對峙着。

熙然左臂抓着統現，她的匕首輕靠在統現的喉嚨處，而他的腹部有一處傷口正洇洇出血，早已濕透了他價值不菲的長袍。

同時他的右手牢牢握着熙然的左肩，手掌之下還縈繞着淡淡霧氣。熙然這條被他抓着的胳膊，露在外面的皮膚已經變成暗沉的死灰色，顯然已經凍透，只要統現現在手下輕輕用力，她這條手臂就會馬上折斷。

“倒是有趣，”統現還是那樣雲淡風輕，嘴邊掛着慵懶而饒有興趣的笑意，“你怎麼知道我會在那個時刻聚成實體？”

“一百零一十三次攻擊。”熙然也帶着朗朗微笑，似乎毫不在意自己已經凍僵了的手臂，“不論是什麼形式，你全身化霧之後，最多只能由一百零一十三次攻擊，然後就必須要聚攏一次，也只有那個時候，你才會跟我講話。”

“或者說，你每次說話，也不過是為了掩蓋你已經聚成實體的事實。”熙然紋絲不動，卻眉眼冉冉，“化成霧氣時你毫無弱點，便只有抓住恢復實體的那一瞬間了。”

“所以你才故意讓動作變慢，用劍接下攻擊，就是為了讓我以為你自然力耗盡，已在逐漸失去行動力，又沒了兵器，大意之下貿然靠近你，”統現喉間輕笑，也根本瞧不見自己頜下的銳器似的，“甚至不惜犧牲一條胳膊來抓住我么？”

“一條胳膊換你一個叛徒，”熙然毫不易色，“值了。”

統現今夜第一次微微蹙眉：“為什麼這樣？”

“我是華曄殿護庭軍的隊長，捨命守護靈系和聖庭，這就是理由。”

“靈系？聖庭？”統現突然大笑起來，然後鬆開了熙然的肩膀，霧氣自腳下盪起，載着他如舟行水上，飛快遠離了熙然，“當你知道自己守護的真相是什麼時，你這小姑娘，大概會很失望吧。”

熙然一怔，剛要追上，一朵一朵極細小的霜花在她腳前依次盛開，集成一根細細的冰線，不算是障礙，卻是警告。

統現帶着水汽的聲音在院門口響起：“這次你我打成平手，日後再較量的機會多得是。我們必然還會見面，不要着急。”他停一停又說，“現在打敗我沒有任何意義，還是快點去找那個廖名醫看看胳膊吧，你還用得到它。”

熙然沉默的看着他，卻真的放下了步子，因為她知道，剛才統現鬆開她的時候，動作極輕，似乎生怕稍不留神，就真的毀了熙然的左臂。

“為什麼要叛變？”熙然問他，神色暗淡。

“你的朋友們都來了。”統現答非所問，留下一句濕漉漉的話，“你要守護真正對你重要的東西。”

一陣霧氣散盡，統現和秩盛的自然力徹底消失在了熙然的感知範圍內，知道已經無望，熙然的注意力才回到自己身上。

右腹的劍傷和各處擦傷都不算什麼，整條左臂都毫無知覺才讓熙然迷茫。雖然在伸出手臂的最後一刻，她幾乎將身體里全部剩餘的自然力都聚集在了左臂但到底還能不能治好，她也根本不知道。

熙然長立在院中，半仰着頭試着去看那輪不知人間疾苦的明月，輕吁了口氣，腦袋裡的念頭是，將來可能要試着用一條胳膊好好生活。

下個念頭是，很想見一個人。

忽然，大風勁起，長嘯而來，這道風綿延沉穩如巒浩瀚廣闊如洋，一道輝光打入熙然漸漸黯淡的視野，撬開裂隙投來煦煦暖陽；再細細分辨，那自然力溫潤中竟帶着怒氣，一如長空內錚錚霹靂，雷霆般擁着掃蕩之威，破空而至。

熙然嘴角微微一揚，她知道是誰來了。世間再沒有人會有這樣的自然力，明明閑淡和氣的像一片閑雲，卻又高華深沉的若一脈山巒。愉快時溫暖如玉，發怒時勁烈萬鈞。

她知道，是他來救她了。

“可是你來遲了。”熙然望着那陣風，掩不住的滿臉笑意。

但在百奕看來虛弱又蒼白，忍不住露出心疼，展臂牢牢圈住她，輕輕應道：“是，對不起，我來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