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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娘牽過她的手,杳川發現她皓白纖細的手腕上一片淤青,阿娘把她帶到熱氣繚繞的溫泉處,褪下衣衫洗掉這幾日的污垢,阿娘的酮體上均是觸目驚心的青紫,轉過身狠厲的洗刷着自己的身體,彷彿沾染了難以忍受的污穢。杳川小心翼翼的觸碰,卻被阿娘恐慌的一巴掌將她的手扇開,她眼底帶着毫不掩飾的嫌惡,瞪大眼睛怒斥着讓她趕快洗澡。

杳川又湧出了淚水,那個岩洞化作了惡鬼吃了她那個在地牢與她相依為命的溫柔母親,若不是這樣,為什麼母親出來之後便會性情大變,又變作了當初那個讓她斂容屏息的人。她惶惶然一邊強忍眼淚一邊沖刷身體,卻未曾見阿娘眼底被逼退痛厲的水光。

杳川和阿娘都安然無恙的回到了住處,但與以往大相徑庭的是阿娘的態度,她的溫柔和慈愛彷彿都在那地牢深處被吞噬殆盡,比起之前更加的冷漠嚴厲,她越發的相信那岩洞背後才是那個會對她笑撫摸她的母親。阿娘斷了她和玩伴的往來將她整日鎖在房內,除卻待她更為嚴苛之外,還多加了訓誡,每一日都逼着她下腰練功,琴棋書畫樣樣不落,杳川知道每一個從這裡出生的孩子都必須要去學習這門功課,但是她們都會統一的被帶到澄碧姨那邊去指導練習,而她卻不一樣,是接受母親單獨親自的指導。

母親總是手中拿着一折柳枝,若是她稍微的走了神亦或是不規範,阿娘手中的柳枝便會毫不留情的落在她身上,這柳枝是浸了鹽水扒了皮,又硬又韌,力氣用大了,便能抽出血來。數日後,她渾身都是傷痕,來看她的姐姐們都心疼的抱着她說她瘦了,一旁的澄碧姨也嘆息着:“你又何必要這麼嚴厲!”

阿娘鞭子一揮,落在她腿肚上,杳川倒抽一口氣反射性掰直了身體,阿娘冷聲道:“若我不嚴厲些,她以後又怎麼能從這個地獄逃出去!”

“你……你難不成一直都……”澄碧姨聲音裡帶着詫異。

阿娘沉默了片刻,啞聲道:“我此生已經毀了,但我不能讓杳川再廢在這裡。”

母親的聲音裡帶着深藏的痛苦,彼時的杳川完全不懂,她只是覺得母親是在折磨自己,她將自己身上所遭受的苦痛加倍的還在她的身上。她也只能咬緊牙關將眼淚逼回,曾經那在心底還對昔日溫柔的母親的呼喚,早就被日復一日的地獄般殘酷的訓練給抹平。

時光飛逝,白雲過隙,杳川已經十二歲,正是金釵之年。

在極樂山莊,歌妓藝女到了十二歲便能開始登台表演,為了能夠選擇出真正的可以踏上瑤階成為花魁儲秀的舞女。這六年間,她一直都在黑暗無盡的房間里重複着枯燥單調的舞蹈,她渴求着片刻的休憩,但母親總是嚴厲催促強迫着她一直朝前奔跑,她在黑夜中無時無刻不繃緊着神經承受着肉體的痛苦,許多次她都覺得堅持不住了,汗水混着她腳尖的血水痛徹心扉,淚水浸透她中緊咬着的血跡斑斑的手絹。她看不見應當往何處去走,總覺得這苦痛像是圍繞着極樂的大海,她是苦海中的孤島上下沉浮。

母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速消瘦下去,她那整齊的烏雲髮髻里參雜着銀髮,她為了杳川付出了太多的心血,彷彿自她的日漸枯萎腐朽的身軀上栽種着名為杳川的種子,她用鮮血和年華日夜悉心澆灌着,期待有一日她能落木生花,超群絕倫。

每一次見到母親的華髮,她都會被那銀光刺痛了眼別過頭去,她的皺紋就像是用刀子刻在她的心上,每一道都是淋漓的傷。她能看到母親日益凋零的身軀,和燃燒自己催促她飛躍巨大的赤忱,杳川不知這種相互的折磨究竟有何意義,何時才是盡頭。

在某一日練琴練到手指腫脹時,她抬起頭,見到海面上載着金光倏飛須彌而過的白鳥,忽的覺得自己要是有朝一日長出翅膀來,能飛出這個地方就好了。但是她很快就覺得恐懼,她不敢想象自己要怎麼去面對完全陌生的外界。

而在這一年,母親病倒了。

百花爭艷的選拔如期而至,她特意選擇了和母親當初背道而馳的一身如火紅衣,赤着腳踏着花瓣鋪就的地面,珠玉瓔珞如急雨擊碎,花蔓嬌身,迴轉騰飛,歌舞舒張香風揚,凌波無蹤,恍若驚鴻月波,全場為之驚艷。

她自百花爭艷中就像是母親所期許的那般脫穎而出,和其餘十位女子一同被選中,踏上了瑤階正式成為了花魁儲秀女。她被帶離開了纏綿病榻母親,杳川是在這個島上點點滴滴都是一寸一縷被堆砌而成的,她是島上誕生的種子,島主他永遠知道該怎麼樣使得這些稚齒婑媠的雛兒更有價值,像是一顆明珠一樣,經過了貝殼痛苦的漫長折磨,才能將粗鄙卑微作那些官達貴人腳下泥沙的她打磨成絕無僅有的珍寶。而這個珍寶是要被悉心呵護,偶爾才會被拿出來展示,這才能彰顯出她的珍貴。

白沙在涅,與之俱黑。

她被帶到了六年前她來到的華麗的舞榭高台上,她不用在日復一日的去練習舞蹈,她更多的是被侍女用繁複的華裳裝點成美艷的花,用最好的露水澆灌,悉心的栽培,等待她終有一日艷冠四座。許是這根弦崩的過於緊,忽的被鬆開,她迅速的墮落,像是自高台墜落的羽翎,她被忽如其來的巨大的捧歡給洞穿了身心。她無法自拔的沉淪在了飫甘饜肥,一擲千金的奢靡生活中。

這樣的日子過了兩年,終於到了及笄之年,待她過了生辰,及笄之後的杳川已經可以正式的被冠上花名出道,如今她是待放花苞中最被人看好的,也是客人最願意一擲千金只為博得美人一笑的舞女。

這兩年她也經常去探望她的母親。

她惶惶不安極力的掩飾自己,她的母親卻能一眼看穿她荒廢了功課許久,她咳嗽着逼着她跳舞,怒斥着她不能這樣墮落下去,杳川卻失去了耐心,她的心早已經被那虛無的浮華光略給充斥了全部。而母親卻像是一柄鋒利的刀一樣要斬斷她現在縹緲的生活,而總向她潑來冰冷的水,逼着讓她清醒。她逐漸變得叛逆不耐煩,偶然一次終於在母親無止境的斥責中爆發:“你不要再管我了!!”

阿娘怔住。

杳川也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