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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大張字練完,外面的雪已經悄悄停了,庭院里尚無人打掃,觸目便是白茫茫的一片。

柳大娘吩咐下人把書齋的爐火熄了,素菱膽戰心驚地服侍在一旁,齊寰才剛寫滿一張紙。

以她的速度,等寫完兩大張,恐怕要到晌午以後了。

見過母親後,齊宸回到自己房內,吩咐喬香去端水給她凈手。

火爐里的炭燒得通紅,齊宸從袖中取出一個小紙包,紙包被浸得油光水滑,一投進爐里,就聽“滋啦”一聲,爐里的火瞬間高高地燃起,氣勢洶洶地將紙包舔成了灰燼。

這些年齊寰沒少仗着大姐的名頭欺負幾個妹妹,先前是自己想養精蓄銳,不與她計較,才讓她氣焰囂張了這些年。如今在她墨里添點豬油,不過是給她一點教訓,讓她吃點苦頭罷了。

她們姐妹幾個都已經長大成人,從前年幼,要靠母親的恩寵,府中的庇護才能,日後的前程,還是得靠自己來掙。

自過了嬰孩時期的尷尬後,這些年來她一直在想辦法查證過去的自己和齊府的淵源,方才明白從前為什麼總是夢到齊太太,而自己又為何托生成她的女兒。

現如今的齊太太竟與自己前世楚太妃同屬一支,論起輩分來,這今生的娘親還得喚前世的自己一聲太姑姑!

相當年,她在後宮幾起幾落最終得勢,即便是做了太妃也是妃中之首,母家楚氏一族人才輩出,幾個後輩已入朝為官,有一名為楚瀾的後輩儼然成了新皇的左膀右臂,當時的楚氏風頭無兩,家風嚴格,子嗣們勤於耕讀,在仕林中是首屈一指的名門望族。

不曾想楚瀾仕途順遂,但子嗣上卻艱難坎坷,族譜上記載他一生有四個兒子,有三個沒活過十五歲,後年逾四十又得一子楚士顯,小心翼翼地養大成人,卻庸庸碌碌無甚建樹。

楚士顯生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女兒便是齊宸今生的親娘,如今的齊太太楚唯,兒子名楚琮,人稱一聲“楚大老爺”,掌管楚家不到五年就把家產敗光了,靠着坑蒙拐騙敲詐妹夫過活,是京中有名的潑皮破落戶。

楚家的正統嫡支,到楚琮這一輩就算是徹底的敗落光了。而今仕林之中屹立的楚氏則是由一系旁支發展起來的,早在楚瀾那一輩便分了宗出去自立門戶,雖然都是姓楚,但同齊太太母家那邊早幾輩就沒了往來。

齊宸想起這些便心中來氣:當初楚瀾入朝為官,私下裡她也是見過的。本想着能靠着他將楚家發揚光大,沒想到後嗣卻是一個不如一個,到這一輩楚唯能嫁到齊家做太太,也不過是靠着從前楚家留下的空架子,到楚琮把這副空殼子吸干打碎,他們辛辛苦苦打下的楚氏榮耀就這樣化為烏有了。

老祖宗生死一線拼下的家業,遇上子孫不濟,不到三代就敗了個精光。

她在後宮爭強鬥狠的了一輩子,臨了了也不能安歇,反倒被些個不肖子孫纏上,投胎轉世地為他們收拾爛攤子!

“小姐,楚家的二太太又來了,賴在太太那裡不肯走呢!”

楚家二太太唐氏原是楚大老爺養在外面的外室,正妻與大老爺不和睦,早就藉著養病回了娘家,唐氏登堂入室儼然一副當家主母的樣子,又因性格潑辣與楚大老爺臭味相投,便被稱呼一聲二太太,到齊家耍賴打秋風的事也常由她來做。

這是楚家的家醜,齊太太羞愧至極,藏藏掖掖的不想讓女兒知道。齊宸長到十一歲,也只是從窗縫裡瞥見過幾次唐氏的背影,還從未當面見過本人。

廳內吵吵嚷嚷,唐氏的聲音穿過門扇在院里都能聽得分明,如此粗魯不堪的婦人,楚琮是眼睛長到腳面上了,還有臉讓她在外面亂晃,倒真是想得開。

恐怕為了銀子,他是做什麼都無所謂的。

齊宸進到屋裡時,正趕上唐氏撒潑,拽着齊太太的裙角不肯鬆手,看那架勢是不得了銀子不罷休的。

齊太太一貫羸弱,不是虎背熊腰的唐氏的對手,如今這一幕竟然被女兒瞧見了,她更是羞愧難當,臉一下子就漲紅了,卻又擺脫不得,任由唐氏在那胡鬧。

唐氏不覺有人進來,兀自扯着嗓子嚎:“家中時日艱難,您的幾個侄兒都要吃不上飯,餓得直哭。大老爺心疼孩子,想要做些買賣度日,但手中哪有錢買辦……”

“一筆寫不出兩個楚字,您手縫裡掉下來一點,就夠我們全家營生的,如今天寒地凍的,您真忍心讓我們一家人橫屍街頭,讓人在背後戳您的脊梁骨嗎……”

“母親,我聽說舅舅家來人了,這又是怎麼了?”

正哭嚎的唐氏聞言猛地噤聲,扭頭看到齊宸,整個人頓時愣在那裡。

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齊宸,沒想到已經是這麼大的姑娘了,更沒想到她生得如此漂亮。

唐氏沒讀過幾本書,不知該怎樣形容女子的美貌,只覺得好像看到了一顆閃閃發光的明珠,而少女額間殷紅的一點硃砂,又好像是通透的玉觀音,灼灼自耀讓人挪不開視線。

她的語調不由得都放輕了許多:“您就是三小姐吧?沒想到都長這麼大了,真是標誌的讓人挪不開眼!”

齊宸笑笑,上前扶起她來,將她滾皺了的領子撫平,用隨手的帕子掃了下,回首對齊太太道:“如今快到了年節,母親也應當備些節禮,讓舅舅一家好生過年才是。”

言罷她又對唐氏道:“既是一家人,自然應當相互幫扶,只是您來得突然,我母親又是個慢性人,總得給她些時日預備一下不是?”

唐氏只覺得後頸一陣刺撓撓的癢,伸手撓了撓卻又不撓不準地方,說不出來的難受,聽得齊宸的話,她忙道:“這個我們自然曉得,難不成能強逼太太么!”

“那便說定了,兩日後我們備好節禮等您來取。”齊宸笑着道。

“只是這幾日府中預備年節,對生人防得嚴實,您若打發了旁人來恐怕是不認得的,還需得您親自來一趟。”

唐氏聽得允諾,笑得合不攏嘴,連聲說著“好說”,又將齊宸狠狠誇讚了一番,才心滿意足地跟着下人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