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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書房外的宮人和禁軍很多,很快,殷羽刺殺明帝的消息便被傳了出去。

大齊滿朝文武知道了,大蜀的人更知道了。

身為大齊少主的修竹自然是第一時間便知道了。

他捨棄她,步步算計,布下這盤局,如今她身陷囹圄,他才發現自己是真的沒法放下她,她是漏入他昏暗單調人生中的一縷光,若這光影也沒了,他便真的徹底墮入黑暗之中了。

修竹掉了誅夜閣里近百絕殺刺客,一路氣勢洶洶地下了暮遲山。

杜海棠派了一隊人馬去追,卻根本攔不住,那一百絕殺是誅夜閣的根基,個個身懷絕技,兇殘狠辣,等閑刺客絕不是對手。

杜海棠見攔不住,便找來墨緘,“你對外放出消息去,讓天下人都知道關在大齊天牢的那個就是誅夜閣的第一絕殺刺客殷羽,既然沒法阻止他救她,那便讓她死得快些,免得禍害我大蜀少主。”

墨緘點頭應了,在多年前決定讓殷羽刺殺明帝起,他便做了兩手準備。

要麼殷羽刺殺明帝成了,讓明帝死在自己女兒的劍下,要麼殷羽刺殺失敗,那便讓明帝殺了自己的親生女兒。無論是怎樣的結果,對於蜀人來說都是大快人心的結果。

為了這一日,自數年前起,誅夜閣刺客刺殺大齊朝廷官員便全都報的是殷羽的名字,所以殷羽的名號在大齊才會這樣響亮。

墨緘將消息散播出去後,滿朝文武一聽殷羽的名字,全都義憤填膺,紛紛上奏,要明帝賜死這惡毒狠辣的妖女。

短短一天,請求明帝處死殷羽的奏疏便堆滿了御書房,足足三尺高,沒有上百也有八十。

明帝看着陸陸續續的奏疏,頭疼不已,他已經給了蔣衡聖旨,文武百官還要逼他處死殷羽,這是要逼他出爾反爾,違抗自己親手寫下的聖旨嗎?

被派往東境軍營巡視的晉王聞訊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地往回趕,終於在第二日黃昏趕了回來。

顧不上休息,直奔刑部天牢,只見蔣衡抱着昏迷的殷羽,兩人一動不動,就像一座早已石化的雕塑。

晉王走到蔣衡身前搖了搖他,“她怎麼樣了?”

蔣衡面無表情地抬起頭看向他,訥訥地說道,“我讓俞清把從憫生請來了,讓他為她解了巫術鎮魂,已經一天了,她還沒醒。”

蔣衡說到這裡視線落在她的臉頰上,伸手撫上她緊閉的眉眼,“她若是不醒,我便要大蜀剩餘的所有人陪葬,老少婦孺,一個不留。”

晉王見他這副失了心神入了魔的模樣,罵道,“宗憲,你清醒一點。”

蔣衡腥紅的雙眼猛地抬起來看向晉王,“你若是看見她癔症發作的樣子,你也會瘋。他們到底對她做過什麼,把她逼成如今這般?蜀人可憐可悲,難道這就是他們禍及無辜的理由?”

晉王看了一眼昏迷的妹妹,失了神志的蔣衡,心中痛楚襲來,揮拳重重地砸在了天牢的牢門上。

就在這時,昏迷的殷羽眼睛緩緩睜開了一條縫,蔣衡冰冷的面容瞬間便被融化了,細微的驚喜被無限--

擴大,愣了好一會兒才溫聲道,“醒了,平兒你醒了。”

晉王聞言猛地轉身,殷羽的眼睛已經緩緩地睜開了,此時正獃獃地望着天牢的頂部,一言不發。

蔣衡將她扶起來,讓她靠在自己的胸口,握着她冰冷的雙手,溫聲道,“你感覺怎麼樣?都記起來了嗎?”

殷羽聞言再次痛苦地合上了雙眼,兩行淚瞬間滑了下來,轉身抱住蔣衡的脖子,埋在他的胸口,像個受委屈的孩子,放聲肆意哭了起來。

十年前她是大齊最尊貴的公主殿下,嬌縱純善,肆意飛揚,似那九天之上最耀眼的日光,最輕快的閑雲。

一朝宮廷宴飲,被蜀人帶走,遠離皇宮,巫術鎮魂封鎖記憶,楓香紫玉除卻胎記,至毒蠱蟲鬼獄司折磨肉體,從尊貴無雙的大齊帝姬被硬硬生生改造成了一個身世悲苦的大蜀遺孤。

十年光陰打馬而過

她獨自一人從漆黑的大蜀皇陵醒來,面對這個徹底陌生的世間,陌生的自己,沒有人給予一絲垂愛,有的只是窺視和冷漠。

被墨緘遺棄在劍奴所,受盡欺辱和虐打,靠吃從泥水裡泡過的饅頭苟延殘喘。

被杜海棠從數千丈高的暮遲山頂峰扔下去,靠着最頑強的意志,藉助藤蔓一路滑了下去。

被杜海棠逼入誅夜閣,被迫成為一個刺客。

被墨緘送入地下校場,暗無天日,嗜血殺人,錘鍊成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冷血刺客。

經歷絕殺涅槃,在毒霧瀰漫高手滿布的叢林之中穿梭求生,靠着飲人血活過了那七日。

三年刺客生涯,步步驚心,步步艱險,一次次死裡逃生,在生死線上掙扎,在內心難安中掙扎。

七日散盡一夕之間吞噬了十年內功,鬼獄司發作,再次被施以巫術鎮魂。

她這十年,歷盡坎坷,嘗盡酸楚,未曾得過片刻安寧,就像一個漂泊無依的旅人,縱然身心俱疲,卻始終無法停下顛沛的腳步。

她無數次想停下,杜海棠不會允許,墨緘不會允許,羅生堂不會允許,誅夜閣的人不會允許,墨家的人不會允許,羅家的人不會允許……無數只推手從她的身後伸出,推着她一路向前,逼着她一步步走向不可迴轉的深淵。

這十年,在所有虐待,不公,兇險,甚至是命垂一線面前,她都不曾軟弱過,因為她知道,她一直都是一個人,一個人的人是沒有資格軟弱的,一旦軟弱,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往事如煙,在眼前流轉而過,如今她被蔣衡擁在懷裡,身旁站着的是他的王兄,就好似回到了十年前,他們三人總是形影不離。

她從未這樣放縱的哭過,一瞬間,積壓了十年的委屈和痛楚全都釋放出來。

蔣衡緊緊地將她抱在懷裡,極盡溫柔地安慰道,“沒事了,沒事了,我在這裡,晉王兄在這裡,俞家在這裡,我們都在,我們都在,再也不是你一個人了,再也不是你一個人了……”

晉王看着相擁而泣的兩人,轉身也落下兩行淚來,用手背摸干,快步朝外面走去。他得去做他該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