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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日

武王再一次增加了攻城的強度,無休無止的強攻一直持續到了黃昏。

辰時四個城門還剩一萬兵力,經歷過數次強攻之後,城牆之上遍地橫屍,血腥氣瀰漫著整座城池,不可不謂之傷亡慘烈。

僅僅這一天,鄴京之內便損失了兩萬兵力,所有從戰場上下來的人都神色嚴肅,愁容滿布。

城中只剩兩萬兵力,若是援軍還不到,他們不可能撐過第六日。

朝堂之上群臣慷慨陳詞,爭得個你死我活。

爭來爭去卻都只有兩種結果,要麼開門求和,要麼死守鄴京。

守城的將士則全都堅持與鄴京共存亡,御書房內,幾位將軍依舊在絞盡腦汁地商討着着守城之策。

明帝坐在龍椅上,眉頭緊蹙滿面愁容地聽着他們的想法,可說來說去,也沒有一個能逆轉局面的根本策略。

內侍總管劉德海的聲音打斷了商議的眾人,“陛下,蔣少夫人求見,願為陛下獻計。”

明帝聞言眼前一亮,好似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急促地說道,“快讓她進來。”

幾位將軍聽到蔣少夫人這個詞都覺得有些詫異,蔣少夫人必然是禁軍統領蔣衡的夫人,可鄴京所有人都知道蔣衡只有一位夫人,那便是已故的安平公主。之後蔣衡再未娶妻,這蔣少夫人從何而來?

眾人相互看了一眼,都在彼此的臉上看到了疑惑。

殿門前,一身素白衣衫,撐着天青傘的夜曦步履輕盈地走了進來。

眾將看見夜曦全都僵在座位上,雖然沒有像明帝初見她那般嚇得腿軟,但臉色也都不大好看。

元歷四九四年冬至,安平公主死在宮門之前,這在鄴京是人盡皆知的事情。

死人重生,白日見鬼的衝擊力確實不是誰都能扛得住的。

少將軍韓倫率先站起身,手指微顫地指着夜曦,“你……你,是人是鬼?”

夜曦將天青傘收起,平靜地看着他,“亦人亦鬼。”

眾將聞言面色愈加慘白,只有車騎大將軍趙政還算撐得住,看向明帝道,“陛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明帝扶額,“朕也不是很清楚,如今情況緊急,此事以後再議吧。”

幾位將軍都是從沙場上闖過來,死人堆里爬出來的,有了一段時間的適應後,全都恢復了平靜的神色。

夜曦朝明帝施禮,說道,“陛下,如今城內兵力衰微,只剩兩萬,明日,武王必定會不顧一切攻下鄴京,死守根本不可能改變鄴京最終的結局。

如今只能劍走偏鋒,冒死一試,擒賊擒王,臣婦自請子夜出城,刺殺武王。武王死後,叛軍群龍無首必難成事,陛下再降旨招安,便可解鄴京之危。”

明帝神色微變,陷入沉思,幾位將軍也看着夜曦陷入議論之中。

雖是劍走偏鋒,但這卻是如今能扭轉戰局的唯一方法。

明帝看着夜曦,嚴肅地說道,“你可有把握?”

夜曦神色堅定地說道,“這世上的事若是事事都有把握,何來冒險一說?眼下只有這一個方法,何不放手一搏?”

車騎大將軍趙政上前道,“殿下,這確實是唯一的方法,刺殺武王一事一定要做,卻不該您來做,城中尚有強兵,何須勞煩殿下冒險。”

夜曦搖了搖頭,“若在正面戰場之上,刺客未必能贏得過士兵,但若論刺殺,十名,甚至是百名士兵,也比不上一個刺客。”

眾位將軍聞言略一思量,終於默默地點了點頭。

刺客,富有忍耐力,善於隱藏,潛伏,在合適的條件下,爆發力強,一招制敵,一擊必勝,快,准,狠。

這些都是善於正面較量,驍勇善戰,一往無前的戰士所不具備的特點。

並不是說刺客強於戰士,只是就刺殺一事而言,刺客註定更勝一籌。

明帝還是有些遲疑,“你可有把握?鄴京之中沒有其他人了嗎?”

夜曦沉靜地看着他,“陛下,您難道忘了臣婦曾是絕殺刺客這一事實了嗎?難道還有比臣婦更加合適的人選了嗎?”

御書房內,所有人聞言都面色驟變,對啊,他們似乎忘了這一點,安平殿下當年之所以被明帝處死,便是因為她是絕殺刺客殷羽。

眾人看着夜曦,眼神複雜,更多的是驚詫,詫異於明帝曾將她處死,這個時候,她竟然能站出來,冒着性命之憂,救明帝於水火。

明帝亦神色複雜地看着夜曦,心中鈍痛,被無盡的愧疚和悔意席捲。

當年,他為何沒有對她心軟些,他身為她的父皇,當真是狠心了些。

這一刻,他不得不承認,她是他的女兒啊,是他和盈容唯一的女兒啊。

明帝凝視夜曦許久,都不願開口,當年,他已經殺了她一次,這一次,難道還要再把她往火坑裡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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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曦見明帝失神,輕聲喚道,“陛下?”

明帝回過神來,“不可,朕不準。朕會派其他人去。”

夜曦嘆了一口氣,她這個父皇,還真是總在做不合時宜的事。她希望他能信任她的時候,他棄之敝履,她不需要他的關心時,他卻假情假意。

夜曦堅持道,“陛下,鄴京危急,臣婦是最合適的人選,陛下再猶豫下去便是對鄴京百姓的不負責任。”

車騎大將軍看了一眼夜曦,暗暗想到,安平殿下着實是行事乖張了些,敢殿前怒斥陛下,也是當朝罕見了。

明帝神色變了變,蹙着眉頭,思量了許久,終於說道,“朕是天下的君主,可朕還是你的父皇,哪有一個父親願意把自己的親生女兒送到狼窩裡去。”

夜曦聞言僵在了原地,心中就像被猛地澆了一瓢熱湯,突如其來的灼熱讓她有些無法承受。

夜曦沉默了半晌才遲疑地問道,“陛下……您說什麼?”

明帝坐在龍椅上的脊背頹了些許,聲音沉沉地說道,“朕是你的父皇,朕不准你去。”

夜曦聞言鼻子發酸,垂眉看向地面。

她是不是在做夢,他,竟然願意承認是她的父皇了嗎?

夜曦用力地眨了眨眼,逼退自己的淚光,冷聲道,“陛下,鄴京危急,二十萬百姓的生死就在您一念之間。您難道要二十萬百姓為您的優柔陪葬嗎?您難道想要淪為階下之囚,青史留名嗎?”

明帝坐在龍椅上瞪着夜曦,雙手握拳,胸中劇烈起伏,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眾位將軍都垂着頭,不敢再說什麼。

夜曦掀起裙角,挺身跪在殿前,“今夜子時,我會從敵軍布防相對鬆散的北門潛出,希望東西南門的守城將士能製造戰事,吸引敵軍注意力,助我出城。”

過了許久,明帝依舊什麼都沒有說,緩緩地從龍椅上起身,步履沉重地從御書房走了出去,背影頹靡,彷彿一瞬間便老了十歲。

明帝走後,夜曦從地上站起身,朝車騎大將軍恭敬一拜,“趙將軍,鄴京滿城百姓安危全都繫於您的身上,求您成全。”

趙政上前扶起她,“殿下,陛下不準,您這又是何苦呢?”

夜曦搖了搖頭,露出了一抹極淺淡的笑意,“父皇他只是一時沒有想明白而已,於他而言,江山皇權才永遠都是最重要的。您放心,此番出城,無論生死,在下都願一力承擔。”

夜曦始終堅持,趙政思來想去,也覺得這是唯一的想法。

趙政垂眉思量了一會兒,忽地單膝跪在了夜曦身前,聲音沉厚地說道,“臣替鄴京百姓謝過殿下。”

其他幾位將軍亦跪在了夜曦身前,“臣替鄴京百姓謝過殿下。”

夜曦並未想有他們想的那般大義凜然,她只是想盡所有辦法,發現都行不通,多年刺客經歷讓她想到了行刺這一條路。

當年太平村雨災,蔣衡為了解救被困百姓,三天三夜都沒有睡覺,也在雨中淋了三天三夜。

她記得他曾經說過,對於一個從戰場上下來的人來說,人命才是最終要的。

她只是想,若是蔣衡在,一定會以百姓安危為重,以人命為重。

她在誅夜閣造了很多殺孽,她重獲新生之後,一直希望能為天下人做一些事,洗脫自己的一身罪孽。

她錯了很多年,她如今只是在竭盡全地在做正確的事,在一點一點追逐蔣衡的腳步,希望成為能夠真正和他比肩的人。

面對這些守城之將的跪拜,她着實是受之有愧,上前扶起趙政,“諸位將士請起,情況危急,在下只是希望諸位能全力配合,為鄴京百姓謀一條出路。”

趙政起身,幾位將士也相繼起身,看向夜曦的目光由初見她時的探究和忌憚,轉為敬佩和讚許。

她是人還是鬼早已不重要,他們如今只知道她在危難之際挺身而出,救鄴京百姓於水火。

若她能夠成功刺殺武王,讓叛軍潰敗,那她便是鄴京百姓的守護神,是大齊的守護神。

夜曦和眾將商議了一下接下來的安排,結束時便已到了亥時四刻。

距離出城僅剩半個時辰,夜曦策馬回了蔣府,決定給蔣衡留一封書信。

刺殺武王這事,她着實沒有把握,只是決定拼盡性命一試,便是死了,也是極有可能的。

即使時間匆忙,她也想給蔣衡留下隻言片語,若是直接走了,終是覺得有些遺憾。

夜曦把寫好的遺言裝在信封里,放在了他們的枕頭裡。

她一直堅信他一定會帶兵殺回來,只是怕自己等不到。

若是她等不到他,帶他回來之後,以他的敏銳,一定能發現藏在枕中的信封。

夜曦穿上闊別兩年的夜行衣,防刀軟甲,將暗器藏在衣中,準備妥當之後便從蔣府的院牆翻了出去。

商陸和蒼朮還不知道這件事,若是讓他們知道了,她大抵走不出蔣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