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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繁星璀璨滿天,皓月當空一瀉千里,白雪漸化至微。

在遠離萬安街十里有餘遠離喧囂的郊外一處斷橋處,有冰湖氤氳而緩緩生煙,殘雪皚皚隨意點綴於褐色灌木叢間,四周是升騰的水霧之氣與天際的星辰光芒交疊纏綿於一處,人煙罕至。

冰湖之上白霧蒸騰而起,縈繞而上,漸漸在三尺高的深褐色枝椏間消散成余煙,有風輕拂而過,一瓣米黃色的臘梅花顫顫從枝頭吹落,打着旋兒從半空中歡快飛落,直至,落在了姜芷歌伸出的指尖,安靜地躺成了一瓣淡香。

“入冬了。連花都知冷了。”

姜芷歌將手心探向前,輕吹氣,有熱氣遇冷在花瓣表面迅速結白霜,又在氣息的推動下,搖搖晃晃地被吹向了湖心一片迷濛的霧氣。

她側身於花樹下而站,整個人單薄得似寒風中一隻苦苦掙扎等待繁花似錦春季的蝶,展翅欲飛去,卻又被束縛住。星光從花瓣的縫隙間輕車熟路地穿過梨梨落落地灑於她白色的長衫間,於她長垂至腰際的烏髮處緩緩鑲邊漸染成光潔之色,冰湖之上的水霧之氣從她面前過將她縈繞,似要將她攬入懷中。

一旁獨飲倚靠着斷橋的天狼,抬眼的這一瞬間,覺得眼前這個白日里看上去再也普通不過的女子,竟那般輕易地,便入了畫。

風,不知趣地拂過花樹,又有幾瓣花瓣盤旋飛舞而落,落於她肩上,她卻不自知。

天狼眯起雙眸,眼中多了一絲異樣的神采,他的淡唇邊,顯露了一絲捉弄的笑意。

月光深雪斷橋處,他輕踱步子,繞至了花樹之下,對準着樹榦便是用力一掌!

在這一記掌力之下,花樹似受到了驚嚇,劇烈地搖晃了起來,米黃色的花瓣如雨紛紛而下,落於姜芷歌一頭一身一衣裳。

姜芷歌先是一驚,接着便是一喜,驀然歡喜旋身回望!

只見星光穿梭於花瓣雨之間,點點星星間空氣有清香之氣瀰瀰而散,而她,如那白霧中走出的精靈笑靨如花,燦爛了這原本荒涼的時刻。

她的長長睫毛微卷帶着水霧之氣,襯得她清澈的雙眸有靈動的氣息,像是夏日裡的薄荷,一直沁到了人心脾里。她的烏髮亦在回眸的瞬間散落,如散花般在白霧和花瓣中朝後散去,驚艷了暗淡的韶光。她的眉眼算不上傾國傾城,卻是發自內心的歡喜笑意,為她不知道添上了多少真切的嫵媚。

見慣了爾虞我詐的天狼,忽然覺得,這樣的眼神,這樣的笑容,真的,久違了。

“連花都知道冷,你卻不知。倒是哪裡冷往哪裡站,真不知道你是蠢呢,還是缺個心眼。”

天狼意識到了自己的目光已經在這個女人身上停留了超過平常的時間,嘬了一口烈酒,不自然地轉身便又自顧自地倚靠在了斷橋的殘垣之上。

“知道冷有用嗎?有衣服穿嗎?可以擺脫寒冷嗎?答案是否定的。既然不能改變,那麼就迎面而上,也許到了極致,便會春暖花開呢……”

姜芷歌搓着雙手,輕呵了一口氣,有水霧從她的鼻尖歡快竄出。

她被他挾持來的時候,衣着有些單薄,逢上化雪後的夜,十指已然凍得通紅,卻始終沒提一個要加衣服或者生火堆的提議。

她倔強地弓着身子昂着頭,看着湛藍色的夜幕,眼中有嚮往有留戀有懷念,有,令天狼想要去靠近她的,色彩。

“說大話有用嗎?凍死了沒人會知道你在這兒說過的話。喏,不如喝一口,暖暖身子。”

天狼隔着一丈的距離向姜芷歌遞過了羊皮囊做成的酒袋,繼而長吁一口氣,拍了拍斷橋之上的雪,席地,便坐了下去。

“你不會讓我凍死的。至少,我還是有價值的。”

姜芷歌上前幾步爽快地接過了酒袋,亦於天狼身側席地而坐,仰天便是一大口烈酒入肚!

“哇!好烈的酒!”

姜芷歌一抹唇邊的殘酒,被辣得齜牙咧嘴地大聲說道。

“那是自然!這可是我天土之原的千古醇!拿過來!誰准你喝這麼多了……”

天狼十分不屑地一把搶過了姜芷歌手中的酒袋,亦仰天便是喝了更多的一大口,並且給了姜芷歌一個睥睨的眼神,意思是——不能喝就不要逞強,跟爺比,你還差得遠。

“你又沒說不讓我喝這麼多!拿來!”

姜芷歌伸手便去奪酒袋,卻被天狼舉得很高,並且他得意而無恥地在半空中搖晃着酒袋,挑着眉做出了一個口型——“求我啊。”

“拉到。不給就算了。只怪啊,我姜芷歌命薄,今生要被凍死,也不知你那口中的天土之原究竟是個什麼模樣……”

姜芷歌索性雙手托腮,一副十分惋惜自己命運多舛的哀憐模樣,說得甚是惋惜。

“呵!拿荒蕪的話來壓我?也罷,看在你還算是個女人的份上,再賞你一口。”

天狼見不慣這個女人陰陽怪氣裝可憐的樣子,索性遞過了酒袋,心想着,能堵住她的嘴,也是好的。

“甚好。甚好。”

姜芷歌歡呼雀躍地接過了酒袋,咕咚咕咚又是一陣猛喝,接着心滿意足地面色如潮地盯着酒袋,大呼道:“好酒!來,今兒,爺也賞你一口!”

說罷,姜芷歌相當豪氣地反客為主,大方無比地頭也不回地將酒袋甩給了天狼。

天狼忍不住想笑,卻難得沒有道破她的小任性,接過了酒袋,低頭笑意濃郁地輕抿了一口,卻聽道她在側,緩聲低低說道:“你知道嗎?我好想回家。我好想……好想……回去……”

天狼拿在手中的酒袋停滯在了半空中,不知為何,她此時落寞的話語卻擊中了他的心湖,一石,千層浪起。

他側過身,藉著月光,看到她仰着頭,望着蒼茫的夜幕,有淚,怦然滴落。

一直,滑到了她的脖頸處。

他猝不及防。

風,和花瓣,還有霜雪,填補着二人中間,無盡的,蒼白。

“家……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