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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嫻雲聽得心中也是一奇,這旨意為何需要外臣在呢。

“前些日子,因蒼梧的太子殿下失手弄碎了雙泉亭龍像的龍鬚,母皇大為不悅,蒼梧太子聽聞那龍像乃是南華島的苔玉所制,自行請纓想要派人過來查看苔玉,看能不能修復龍像。此事雖因蒼梧而起,母皇礙於兩國情面,又終不是什麼大事,便不想聲張。他一個外臣,行走多有不便,於是就叫我陪着這蘇大學士一同過來看看。如今你倒好,他還未上岸,你就領着這麼多人在這裡弄出這樣大的動靜,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為修補龍鬚而來,你讓他們蒼梧國的面子往哪裡擱呢。”朱芷瀲雙手一攤,擺出個無可奈何的神情。

沈嫻雲一聽呆住了,她在太液城安插了眼線,京城的大小事情,多半還是能探得七八分的。譬如龍鬚之事雖是宮中之事,她也確實有所耳聞,只不過沒想到朱芷瀲會在此時忽然說出來。再看看那蘇曉塵,一身異邦的服色,忽然想起了什麼,忙一拱手問:“敢問可是嘉德殿上為太子殿下作辯的蘇學士?”

蘇曉塵正暗自好笑這朱芷瀲說起謊來竟如此沉穩,被沈嫻雲這樣一問,知她已是信了幾分,忙不苟言笑地正色道:“初到貴國,多有唐突,奉太子殿下之命前來尋訪苔玉,還望沈大人多行方便,掩蒼梧無心之過,成碧海與蒼梧兩國之好。”

沈嫻雲聽他說得言辭老練,面不改色,倒吸了一口氣。嘉德殿上,面對清鮫公主唇槍舌劍不讓分毫的厲害角色早已耳聞,沒想到這次會一同來到這南華島上。

南華銷金案是碧海的舊案,再怎麼查,也沒有讓一個外臣摻和進來的道理。何況龍鬚確實是蒼梧的太子打斷的,龍像也確實是南華島的苔玉所制。若不是為了苔玉,他怎敢頂着異族不得登島的碧海國律到這裡來。說到底,這南華銷金案與蒼梧國又能有什麼干係?

高明的謊言不在於假話有多完美,而在於摻了多少真話。真話摻得越多,假話就隱蔽。

沈嫻雲聽到這裡,已然信了七八分。原本胸有成竹的架勢竟有些氣餒起來,她看看兩人,低聲陪笑道:“卑職也是一片忠心,聽聞公主殿下前來清州,想要盡心替殿下安排一下,並無……並無聲張之意。還望殿下明察。殿下此行有任何所需,但請告訴卑職。卑職定竭盡全力,為殿下分憂。”

朱芷瀲滿意地點了點頭說:“那是最好,不過既然是密旨,你也不必事事都跟着,我自有主意。官驛我也是不住了,你去替我安排一處乾淨的住宿便可。記住,不可擾民!”

沈嫻雲剛想說把島上最大的客棧包下來供公主用,一聽不可擾民四字,忙咽了回去,口中稱是。

朱芷瀲忽然想起了什麼,又道:“找個好一點的廚子,再捕些新鮮的鱺魚上來,不要做成鱺膾。這吃法么……你問蘇學士。”

蘇曉塵心中一樂,這小丫頭還真是想着自己,便與沈嫻雲細細說了一遍仙雲五味碟。好在沈嫻雲擅長溜須拍馬之事,對這種事向來上心,立時記成食單,命人着令去辦了。

朱芷瀲見她殷勤,也增了幾分笑意道:“我與蘇學士在這海邊略看看風景,沈大人這就去張羅吧,過一會兒派人送我們過去便可。”

躬着身子站到現在,沈嫻雲已是一頭的汗,巴不得這句話,忙扶着老腰告退了。

望着橘紅色的夕陽,蘇曉塵皺眉嘆道:“你大姐這樣隱秘地交代你出來,這個清州知府竟然能事先知曉,可見這個南華島上,真是不簡單。”

朱芷瀲聽了也是有些奇怪:“我用觀心之術看了看她,覺得她似是早知我要來,可究竟是誰告訴她的呢。”

蘇曉塵想了一會兒,忽然撲哧笑出聲來道:“方才你這謊扯得,竟然滴水不漏,我側旁聽得都暗自叫好。”

朱芷瀲也甚是得意,“我連我母皇都敢騙,她又算什麼。再說她那點心思,我這觀心之術早看得一清二楚,想欺負我年紀小?門都沒有。”

“哎,連你母皇都騙,真不知還有什麼人你是不騙的。”蘇曉塵忍不住揶揄道。

朱芷瀲聞言看看他,忽然面上一紅,板起臉道:“是啊,沒有!我連你也會騙!哼哼。”

這邊沈嫻雲上了轎子,心中暗自盤算。公主方才所言,句句確鑿,並無可疑之處,但陸文馳那邊也必定不是空穴來風,況且此時民變未息,公主忽然上島來,也未免太過巧合。就算苔玉之事不假,這位公主殿下想要私下悄悄地尋查銷金案也未可知,這招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豈能瞞得住我?

想到這裡,低聲吩咐左右,仔細盯緊兩人,若有異動即刻來報。

南華島與別處的島上不同,幾乎都是礦山礦洞,說到市井之地是少之又少。所以說要找一處上好的住宿之地,沈嫻雲先想到的不是賓館客棧,而是聞宅。

聞宅的主人叫聞和貴,早年是南華島上一處礦洞的工頭,憑着一雙慧眼如炬,精通礦理,識得天下各種奇石異礦。陸行遠當年督辦南華島新礦開採時,多虧了他辨礦之才,才尋得各種礦眼。雕制龍像的苔玉,也是這聞和貴親自采來薦於陸行遠的。據稱其人性情隨和,交遊甚廣。陸文馳任侍郎未入主戶部之前,便已遵其父之言去拜訪過他,倚重之意可見一斑。

故而二十年下來,聞和貴在南華島已是一方豪紳,島上華屋美廈之地,他家佔了十有七八。陸文馳每次到了南華島,都是住在聞宅。聞和貴對陸氏一族也是鞍前馬後,伺候得周全。這次公主來南華島,將他們安排在那聞宅,又容易盯着,真是再合適不過的了。要知道聞和貴也是陸文馳的人,怎麼都好說。

沈嫻雲想到這裡,不由心下一陣鬆快,什麼鱺魚的廚子,也一併丟給聞和貴得了,橫豎這聞宅裡面什麼都不缺,真是省了心。

沈嫻雲到了聞宅與那聞和貴一番交代略去不說,這邊朱芷瀲和蘇曉塵兩人卻有些餓了起來。正好旁邊有間茶鋪,門口一茶博士殷勤地朝二人招招手,朱芷瀲心想,等着也是等着,不如走過去坐下喝杯茶。茶博士見二人肯過來,忙引進裡間的卡座,奉上茶水點心。

朱芷瀲自帶了一包梅干,掏出來正要吃,忽然隔着牆聽到鄰間里也來了幾個人坐下喝茶,一陣吆喝,說話甚是大聲。

似是礦上的幾個礦工,在說些礦洞里的事,朱芷瀲和蘇曉塵對視了一眼,都豎起耳朵細聽起來。

只聽一瓮聲瓮氣的聲音說道:“他娘的,你們去砸知府大堂那日怎的不叫我一聲,錯過了這樣的好事!”

眾人紛紛賠禮道:“大哥那日睡得晚了,所以沒叫,何況我等起初都是去聽審的,哪裡知道那沈老太婆這樣狠毒,把張二狗給打死了。這我們才鬧了起來,並非一開始就要砸她的大堂,大哥實怨不得我們。”

旁邊又一人十分乖巧地說:“若有大哥在,咱們動起手來也底氣足些不是?怎會故意讓大哥錯過。”

那大哥一拍桌子道:“這沈老太婆,就是欺人太甚!張二狗那樣的老實人,他爹又是幹了幾十年的老人了,怎會誑人?當年他爹和我爹都是見過妖獸的人,我爹說了,妖獸的那種臭味兒只要聞一次,就絕對忘不了,張老三說又有妖獸,那一定是有啊!這個沈嫻雲!分明就是欺負咱窮苦的百姓,不僅不信,還逼着我們進洞採礦,這不是把我們往火坑裡推么?!”

眾人紛紛附和,邊罵邊拍桌子。朱芷瀲悄聲問蘇曉塵:“你信有妖獸嗎?”蘇曉塵笑了笑,只搖了搖頭。

那大哥繼續說道:“再說了,當年那個妖獸忽然冒出來,把我爹給嚇出半條命來,怎麼那個時候沈嫻雲那個老賤人就信了?還跟全清州的老百姓說得活靈活現宛如親見似的。如今她也沒在礦洞,也只是聽說,怎麼就一口咬定張老三是騙人呢?這樣欺壓我們這些人,豈能由她魚肉?!她不仁不義,休怪我等不上工!再歇個幾日,了不起老子依舊打漁去,十年八年也餓不死咱!”

眾人又紛紛稱是。

朱芷瀲和蘇曉塵在隔壁聽了,大約有些明白這民變的緣故了。島上的百姓多是礦民,礦洞里生出這樣的變故還要逼着下洞採礦,這才是民變的起因吧。只是這沈嫻云為何行事中確實透着古怪呢?心下也生出些疑雲來。

那大哥忽然壓低嗓門說道:“其實你們不知道,我爹在世的時候也跟我說起過,說後來想想,那麼大個妖獸,礦洞又窄,又沒什麼可吃的。這麼多年過去了,什麼動靜都沒有,怕是已經餓死了。真是可惜了那一整洞的金礦封在裡面不能采。我爹說,光百斤的礦石,就能篩出五六兩的金米粒兒來!”

眾人一聽,不由驚呼:“這麼多?那豈不比張老三挖的那個洞還厲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