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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曉塵一杯酒下肚,心中有些話很想說出來,可到了嘴邊卻躊躇起來。半響方問道:“舅舅,倘若明知樹上有顆果子難以高攀去摘,可還是很想吃,當如何?”

葉知秋微微一笑,道:“有多高?”

“呃……很高很高。”

“既然是很高,若為了摘它摔個半死,還不一定摘得到,豈非逞匹夫之勇?何況……難不成這樹上就只有這一顆果子么?”

蘇曉塵想了想,嘆了口氣:“並非沒有別的果子,只是眼中只看得到這一顆罷了。”

“曉塵,你還年輕,看東西有時難免太狹隘。今日你瞧着這顆果實好,說不定過幾日便瞧着別處的更好了呢?”

蘇曉塵搖頭道:“我不會。”

葉知秋笑了:“舅舅也似你這般年輕過,年輕人的心思豈能不懂。可這世間萬物皆有定數,大丈夫處世,當量力而行,伺機而動。若只是一味地強求,不知變通,到頭來只怕是自討苦吃了。”

蘇曉塵聽得越發鬱悶起來,一仰脖又是一杯下肚。

葉知秋笑盈盈地替他滿上,說道:“曉塵,舅舅知道你所指何事。清洋公主朱芷瀲確實是才貌兼備,蘭心蕙質。不過這門第……過於懸殊。你若真和她在一起,豈不是要成了太子殿下的連襟?這對舅舅來說可是高攀不起啊。”

蘇曉塵見舅舅一語點破,臉上一紅,卻仍是不死心:“可是舅舅……倘若兩個人是兩情相悅,並非只是一方有意,難道不應該在一起嗎?孩兒知道她出身高貴,但孩兒還請舅舅能想一想辦法,成全我與小瀲的心意。”

葉知秋嘆了一口氣道:“曉塵,其實你與茵兒從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你是孤兒,我和你舅母也一直都希望你能和她在一起。你舅母是個不放心的人,若是你能娶了茵兒,自家人入了自家門,她這心裡的石頭便可落下了。”

蘇曉塵此時滿腦子想的都是朱芷瀲,縱使之前舅舅曾與他提過與表妹之事,當下哪裡聽得進這些,直言不諱地說道:“舅舅,我與表妹確實自小要好,可是她與我只是兄妹之情,並未談及其他。舅舅的用心孩兒心裡也明白,可這事舅舅可曾問過表妹?”

葉知秋見他滿是拒絕之意,笑了笑,說道:“舅舅知道你此時只想着那位碧海的公主,但你實是曲解了舅舅的意思。俗話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你舅舅此生做過的大小媒人也數不勝數了,怎會反攔着你的好事。舅舅的意思是,你既然對公主有情,舅舅自當全力以赴斗膽向聖上奏請,成與不成還須看你二人的緣分。但舅舅希望你不管是什麼結果,都可以與茵兒白頭偕老,即使將來你娶了公主做了正妻,再娶妾室也未嘗不可,如此豈不是兩全其美?”

蘇曉塵萬萬料不到舅舅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呆了半晌,方才說道:“孩兒何德何能,能得舅舅如此厚愛?表妹是舅舅的獨生女,配與我作妾室,豈不是耽誤了她?”

葉知秋板下臉說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說可以便是可以,茵兒還能不聽我這個當父親的么?於你而言,我雖是你舅舅,也是等同養父,如今又要替你說媒於碧海,我的話你要是不聽,又去聽誰的?”

蘇曉塵聽了,沉默不語。

葉知秋看他臉色為難,又緩和了些,輕聲道:“舅舅也是這般的年紀了,難免要瞻前顧後,你表妹託付給外人總是放心不下,你這個孩子心腸又好,自家人知根知底的,所以舅舅才一心想要撮合你和茵兒,你若能答應了舅舅,舅舅沒了後顧之憂,才好專心替你去求陛下的恩典啊。”

蘇曉塵聽了實是不情願之極,雖說他與表妹感情甚好,但說到男女之情,他心中只有朱芷瀲一人。可他也清楚,此事若憑一己之力,絕無成功的可能,只有舅舅出面,才能有一線希望。

他看着舅舅殷切的表情,便是想說不願意,此時也無論如何難以啟齒。當下只好順從地點了點頭道:“若舅舅肯成全孩兒的心愿,孩兒願意善待表妹一生,絕不有負舅舅和舅母的託付。”

葉知秋哈哈大笑起來,又替他滿斟一杯道:“如此甚好,你舅母知道了也一定是歡喜得很。”

葉知秋其實知道,只要有楊懷仁在暗中撮合,蘇曉塵與朱芷瀲是拆不散的,就算自己有辦法從中作梗壞了這倆人的姻緣,勢必會惹惱楊懷仁。倘若因此惹得楊懷仁撕破臉皮,自己的復國大業便沒了依靠,決不可因小失大。但是,若不能讓自己的女兒嫁給蘇曉塵,這他也決不能答應,因為只有這兩人成了夫妻,他心中的另一個計劃才能實現,隱忍了這麼多年,豈能在這種事上功虧一簣?所以,必須在今夜,好好逼一逼這個養育了十七年的孩子。

葉知秋端起酒杯,笑道:“曉塵,你既然已經答應了舅舅,那舅舅也就放心了許多。來,且共飲一杯,來日便看舅舅的本事,替你謀下這門碧海的好親事。你飲完這一杯酒,便可回去安心地睡覺了。”

蘇曉塵見他說得如此有把握,不由一喜,又是一杯飲盡,不覺頭已經開始有些暈了。他站起身來,想要告退先回自己的帳篷里去。葉知秋卻叫住了他,大有深意地說道:

“曉塵,我與你舅母養育了你十七年,雖非親生,但待你如何你是心裡清楚的。舅舅不求你別的,只求你將來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要忘了我們,不要忘了這份恩情。你可做得到?”

蘇曉塵見舅舅臉色極其鄭重,不敢怠慢,也恭恭敬敬地回道:“舅舅與舅母的養育之恩,孩兒此生不敢忘!”

“好,好,好,你去吧。”葉知秋放下了自己的酒杯,目送蘇曉塵出了帳篷。

第二天,又是陽光明媚的一日,曹將軍環顧了一下營地,似乎沒有什麼異常,這邊葉知秋先是護着清樂公主朱芷潔上了鳯頭艦,這才帶着眾人上了船,曹將軍細細地清點了一遍人數,跑來回報道:

“稟告葉大人,此次出使碧海使團的所有人皆已上船,隨時可以渡江。”

葉知秋朝着遠處落英湖的方向手搭涼棚看了一會兒,滿意地點了點頭道:“那便出發吧。”

瀚江渡了大半日,西岸邊早有溫帝派來的楊將軍帶着五千羽甲候在那裡,見了葉知秋又是一陣寒暄。於是使團跟着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地繼續西行。

朱芷潔坐在車輦上甚是無聊,身邊只有從碧海帶過來的兩個宮女,眼見離萬樺帝都越來越近,心下不由緊張起來。她忽然想到了蘇曉塵,心想關於到了帝都的一幹事宜不如先問問他,還有太子的一些喜好,心裡有些準備總是好的,於是便差了身邊的宮女去喚。

不料,這宮女去一找,居然發現,蘇曉塵不見了!

老曹正和葉知秋行在隊伍的前頭,聽到這個消息,腦袋嗡的一聲就要炸了。葉知秋皺了皺眉道:“不見了?怎麼可能?曹將軍不是出發前還清點了人數么?”

老曹哭喪着臉說:“末將確實是按着出使的名單來清點人數的,只是……只是忘了蘇學士不是此次使團中人,便忘了算他……”

正在此時,帶領軍隊的楊將軍察覺到了後面的騷動,便撥轉馬頭過來問道:“可是出了什麼事?”

老曹剛要說話,葉知秋十分鎮靜地笑道:“並沒有什麼事,只是清樂公主殿下說山路有些顛簸,希望我等能行得略慢一些。”

楊將軍“哦”了一聲,道:“公主殿下萬金之軀,是最重要的,末將這就去前面命他們慢行。”

老曹見楊將軍騎着馬去遠了,獃獃地看着葉知秋,臉上十分惶恐。

葉知秋低聲道:“曹將軍,你與楊將軍都是正四品的軍銜,也都是身負護衛之責。今日是你在碧海離境時忘了清點人數,此責是歸不到楊將軍頭上的,日後到了帝都倘若陛下問起,豈非他成了護衛公主的功臣,而你成了丟失使臣的罪人?”

老曹被他說得冷汗直下。

葉知秋繼續說道:“曉塵是我的外甥,我自然是比誰都要着急,但將軍的前程也是要緊。倘若過幾日我外甥好端端地回來了,你丟了人的事兒卻傳到陛下耳中,受了責罰,豈不是冤屈?所以我替將軍暫且先瞞下此事,這幾日好好暗中尋查便是,將軍切不可再聲張了。”

老曹聽他這樣說,簡直感動得要痛哭流涕。丟了至親之人,卻還事事替自己的前途着想,替自己遮掩。朝中人都說葉知秋性子冷漠,其實竟是如此善心之人……當下一抱拳慷慨激昂地回道:

“葉大人……您如此袒護末將,此情此恩末將沒齒難忘,日後不管任何事,只要葉大人能用得上末將的地方,但憑吩咐,絕無二言!”

葉知秋輕輕“噓”了一聲,只淡淡一笑,示意他不必再多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