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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掩於大漠之中的伊穆蘭大都,聽說尋常人連入口都尋不到的神秘地下城!他們口中的二老爺,竟然在那裡等着我。

懂了……我終於明白了!

伊穆蘭人肯定是賊心不死,想要南侵。他們忌憚二十五年前曾敗於我蒼梧國慕雲氏,定是知道我是佑伯伯的學生,於是想要擄了我去向他們提供情報。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如今佑伯伯已經亡故,但自己身上還揣着他生平心血所著的《雲策》,倘若落入伊穆蘭人手中,後果不堪設想。萬一到了逼不得已的時候,必須把這三本書毀掉。如果他們要逼問自己軍略之事,就寧死不答!

大丈夫行走世間,就要像佑伯伯說的那樣,善惡分明,心存浩然之氣。絕不可為了苟且自己的性命,就讓伊穆蘭人的詭計得逞,南侵碧海使得生靈塗炭!

蘇曉塵不由悄悄捂了捂自己的懷裡。三本書都是貼身藏着,倒是沒什麼異樣,可按眼下的情景,只要他們搜身,便隨時可能暴露。

必須得在途中想辦法逃出去,真要是到了沙柯耶城,就來不及了!

蘇曉塵既然打定了要逃跑的主意,想着肯定需要體力,眼下甭管是什麼吃食,都應該多吃一些才是。

赫琳見他半天不吱聲,忽然又端起盤子拿起黑椰糕狼吞虎咽起來,忙倒了一杯茶來,說道:“公子慢點吃,還有很多呢。這茶也是早先泡好晾涼了的,公子嘗嘗。”

蘇曉塵拿起茶杯嘗了一口。

清冽微苦的黑岩青針!

這……

蘇曉塵已經驚呆了。這二老爺到底了解自己多少?居然連這半年裡自己喝慣了的黑岩青針都備下了!忽然腦中跳出一個蝴蝶般的身影,笑着說道:

“這個黑岩青針呢,就是要晾涼了才好喝。”

小瀲……你在哪裡。不知道我這輩子還能不能再見到你……

赫萍見他眼圈有點紅,又安慰道:“公子……二老爺就是擔心您會思念故鄉故人,才讓奴婢們備下這些的。是不是反倒勾得公子傷心了?奴婢給您換一壺茶可好?”

蘇曉塵嘴裡塞滿了黑椰糕,卻被思念小瀲的思緒堵在咽喉,一點點都咽不下去。他擺擺手示意不用,背過身去,讓眼淚悄悄地落在袖子上。

赫琳覺得有點奇怪,小聲向赫萍嘀咕道:“公子是不是噎到了……”赫萍畢竟大兩歲,男女之事又更明白一些,見蘇曉塵的神情,便猜着了幾分。於是笑着搖搖頭,示意赫琳先不要說話。

馬車還在行進着,窗外已是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明明是快入夏了,蘇曉塵卻覺得有些寒意,不禁拉起一條毯子蜷着身子,獃獃地看着角落裡。

無助。

馬車不緊不慢地繼續行進着,蘇曉塵看着日升日落,算來已是過了三日。

這沿途的一路上,赫萍和赫琳依然是盡心伺候着。兩人也很是識趣,蘇曉塵開口了,她們便多說幾句,蘇曉塵要是發獃或者想着心事,倆人便一言不發地呆在角落裡,不出一點聲響。

蘇曉塵也試過想要套一套她們的口風,不料一來赫萍的性子很是謹慎,只要是關於二老爺的事,都一概說不知。二來蘇曉塵確實感覺她們知曉的不多,倒非故意欺瞞。

幾日下來,這倆人也覺得蘇曉塵這人與原先想象中的富貴公子不同,脾氣溫和又好說話,也不似先前那般拘謹了。

赫琳還笑着說,之前在沙柯耶城的時候,平日里一直是說伊穆蘭語,這若不是碰上蘇公子,怕是都要忘了家鄉話怎麼說了。

蘇曉塵似乎也漸漸忘了起先的不安,偶爾還會說笑幾句。到了第四日,在蘇曉塵的堅持下,三人已是湊在一張桌上一同吃飯了。

“明日差不多就要出霖州了。”赫琳看了看窗外。

“你是如何知道的?”蘇曉塵問道。

“你看外面那些白楊樹,又高又瘦的,已經不像是碧海國的模樣,但姑且還能長出葉子來。這要是出了霖州,就只剩大漠風沙了。哪裡還有樹。”

蘇曉塵有些疑惑,他想起楊懷仁曾說起過做龍鬚的瓜兒翠,就是一種松樹結的松香,緣何會沒有樹?

“不是有種能結出瓜兒翠的松樹么?”

赫萍與赫琳又對視一眼,回道:“瓜兒翠是大都的珍品,只有國主的珍株苑裡才有,我們在大都住了這麼多年,也都沒見過呢,公子真是見多識廣。”

蘇曉塵深覺楊懷仁越來越不簡單,如此珍稀的玩意兒,竟然可以隨隨便便就拿得出手。他忽然又想到了什麼,解下腰間朱芷瀲贈與她的小號角遞了過去,問道:“你們且看看這個。”

赫萍小心地接過細細看了看,抑不住臉上的驚訝道:“公子從何處得來的這個,這樣大的琥珀只怕伊穆蘭上上下下也找不出幾塊來,竟然還雕成了號角。”

瓜兒翠、琥珀,為何楊懷仁這麼一個不顯眼的小人物如同一個聚寶盆一般能應有盡有?

“那你們……認識楊懷仁嗎?”蘇曉塵脫口而出。

這一次,赫萍和赫琳連對視都沒有便一起搖了頭,顯然確實是不認識。

“對了,你們說有二老爺,那是不是還有大老爺?”

“沒有大老爺,只有大……”赫琳心直口快,卻被赫萍一個眼神給制住了。

“大什麼?”蘇曉塵緊追不捨地問。

“蘇公子……”赫萍剛開口便被蘇曉塵一個手勢止住了。

“又想說讓我忍耐幾日,到了大都自己去問二老爺是吧?”

罷了,這個赫萍確實是密不透風,與其說性子周密,倒不如說事先倆人就受過訓練,機密點的事一概不讓說。

蘇曉塵嘆了口氣,拿起一塊黑椰糕慢慢地嚼了起來。這玩意兒初入口時覺得口味怪異,吃多了之後還真有些上癮,尤其能解口中乏味。其實這幾日里,他還偷偷地做了另一件事,就是每次在吃東西的時候,趁那倆人不注意,都會藏一點點到袖兜里去。他想着如果一有機會能脫身,路上還是需要些乾糧的。

白楊樹的樹葉沿路嘩嘩作響,時不時地有些風沙會刮進來。赫萍細心地遮上了窗帘,總算好了一些。又過了兩日,風沙越發大了起來,已是能聽到沙子窸窸窣窣地拍打在窗帘上的聲音。

難道,已經入了伊穆蘭的國境了?

蘇曉塵有些焦慮起來,須知越是遠離碧海,他就越是難脫身,時機正在一點點地消逝。

到了傍晚,風沙大作,整個車隊都已經停了下來,不得已先躲進一個山谷,但饒是如此,仍能感到馬車被大風吹得不住地晃動。

一般入了夜,赫萍與赫琳是會輪流地下一次馬車。一來是解內急,二來也是從其他的馬車上取些補給過來。每次交接時,都是伊穆蘭的士兵把守在門口,門的大小也只能容得一人進出,所以根本沒有機會能夠逃出去。

可是有時老天是會開眼的。

赫琳推開馬車門下了地,門口的兩個士兵剛剛想要關上門的時候,忽然一陣狂風刮來,將整個車門颳得大開,兩個士兵見狀想要趕緊把門推上,但風中滿是沙子,吹得人根本睜不開眼睛。

而車裡是沒有風沙的,所以這一幕蘇曉塵看得清清楚楚,暗想這稍縱即逝的機會豈可放過?

蘇曉塵猛地站起身來,不意站得太急,腦袋撞到了頂部,他也顧不得疼,一把推開擋在身前的赫萍,一頭扎了出去。

士兵急忙想要過來攔他,奈何眼睛全然睜不開,哪裡能夠。

蘇曉塵卻心裡有數。這幾日他暗中觀察,發現馬車由南向北行進,風沙卻是由北向南刮。所以他逃出了馬車雖然閉着眼,但能感覺到風向,心想順着風向跑總是沒錯的。

這風力的勁道很是驚人,蘇曉塵感覺自己只是稍稍用力,便被推着跑出去好遠。後面依稀傳來士兵和女人的呼喊聲,勢漸微弱,已然是追不上來了。

蘇曉塵心中狂喜,腳下不敢放慢,又疾奔了一陣。

也不知跑了多久,他忽然覺得風向大變,開始胡亂吹了起來。大風在腳下四處亂卷,攪起無數的沙子拚命地往他口中鼻中灌,他使勁用衣袖遮住面孔,可沙子還是禁不住地鑽到耳朵里來。

已是傍晚入夜時分,四處昏暗,也分不清東西南北。蘇曉塵終於意識到自己低估了這沙塵的可怕,他眯起眼睛看了看四周,忽然好像看到前方有一絲微弱的火光在閃耀。

有人!

在這種時候,再微弱的火光也是如明燈一般的存在,他沒有別的選擇,只能朝那裡走。

火光越來越顯眼,腳步也越來越重,蘇曉塵覺得沙子不斷地灌進靴子里,只要自己稍微停留片刻,腳脖子便被埋了下去。

不行,快不行了,力氣正在一點點地消失。蘇曉塵腳下一個趔趄,撲倒在沙地上,沙子毫不留情地立刻開始掩埋他的身體。

還差那麼一點,難道真的要葬身於此了么?小瀲……你是不是還在等我,你會不會等不到我了……

蘇曉塵看着不遠處的火光,感覺身體正在被沙子一點點地吞沒。這就是佑伯伯教過的流沙吧……沒想到自己是第一次見,也是最後一次。蘇曉塵本能地想去摸那隻小號角,想揣在自己的懷裡,忽然腦中念頭閃過。

他對着號角使出所有的力氣,用力地吹了起來,號角低沉又渾厚的聲音向四周傳了出去,他又使勁地吹了兩下,發現胳膊已經被掩埋了起來,再也舉不動號角了。

小瀲,好想再和你一起坐一次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