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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行的車隊途經之處並非只是荒漠一片,蘇曉塵回到馬車上的第二天便不再看到漫天的黃沙,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萬仞的高山。

聽赫萍說,這便是絕凌峰了。

絕凌峰延綿萬里,高聳入雲。這樣的雄山峻岭似乎一開始就能讓人斷了攀爬的念想。何況山上終年積雪,想來早已是萬年不化的寒冰遍地,令人望而生畏。

難怪伊穆蘭人以前從未動過要南下的念頭,可誰能料到造化弄人,這樣天然的絕壁,偏偏在東南角露出一段蜿蜒的鐮谷,竟然直通向芳草遍地的碧海國呢。

蘇曉塵曾聽慕雲佑說過,自古書記載,神州大地偶有地崩之災,每逢地崩,往往山搖地動勢不可擋,總會生出許多變故來。鐮谷大約就是地崩時震塌了絕凌山的一角才留下的。只是絕凌峰自西向東貫穿了整片陸地,興許還有何處有崩壞之地也未可知。譬如這瀚江,據說古時的河道也不是如今這個樣子,是地崩之後,將絕凌山的中段震塌了一截,落下的碎石之多居然在河道的中央堆出幾個沙洲來。

古籍中說,地崩之災,可瞬間將一座島嶼沉入海中,也可將一座高山夷為平地,鐮谷的出現只能算是地崩中再常見不過的事了。

奇妙的地勢,便可因地制宜,生出許多巧妙心思來。

譬如當年蒼梧國開國之君李晟平依初代護國太師慕雲嘯之言,修皇城於妙岱山,除了地勢險峻易守難攻之外,還有一個原因便是妙岱山乃絕凌峰向南衍伸出來的一小段山脈,地基穩健,又有從絕凌峰頂上流下的冰川之水做了護城河,實是鬼斧神工之地利。

有詩云:背倚峭壁千丈岩,三面俯瞰萬壑風。

不料開國十二年,蒼梧國便遭遇了一次不小的地崩之災。萬樺帝都上下民宅損毀十之五六,所幸成千上萬的龍涎口水流不息,地崩後引發的火勢都被及時撲滅。而整個皇宮又建在山腰間凹陷之處,如同被護在兜中一般,安然無恙。

蘇曉塵一邊望着窗外的絕凌峰,一邊端起赫萍奉上的黑岩青針飲了一口,不禁暗嘆天地造物之神奇。

赫萍與赫琳都是出身於蒼梧國的南地,但自小便養在伊穆蘭,其實對於萬樺帝都的事情知曉得還不如沙柯耶大都來得多,所以聽蘇曉塵講起這些緣由來,都是津津有味。

尤其是赫琳,自小到大從未遇過地崩之災,聽得又害怕又好奇,各種問題都問個不停。

蘇曉塵也有些奇怪,問道:

“難道伊穆蘭沒有地崩之災?”

“沒有。伊穆蘭有三大災,沙暴、雪災和旱災,可從沒有過地崩。”

蘇曉塵點了點頭,正所謂利弊相誘,福禍雙棲,這世間萬物果然是公平得很。

他笑着問赫萍:“你也是出身蒼梧南地,怎不像赫琳那樣害怕,倒似見慣了地崩一樣。”

赫萍笑了笑,奉上一碟新鮮的果子,說道:“人之於天地,不過如螻蟻一般,山崩地裂之災,也只能是聽天由命了。”

赫琳聽了頗有不服,駁道:“難道腳下的地都晃起來了,你也視若無睹?”

“倘若晃得不厲害,我也不必跑。倘若晃得厲害,我跑也沒有用。所以只能聽天由命咯。”赫萍慢條斯理地答道。

“你……這分明是詭辯。”赫琳又好氣有好笑,但想不出什麼話可以再反駁的。

蘇曉塵聽得有趣,覺得赫萍與赫琳只是差了兩歲,性情卻大相徑庭,不由也笑起來了。

馬車裡,一時春光無限,不似窗外寒風呼嘯,已全無夏日裡的模樣。

“伊穆蘭的天候便是這樣說變就變么?明明是初夏了,怎的冷得像冬天。”蘇曉塵不解。

“沿着絕凌峰走便是這樣,山上的寒氣籠罩而下,一年四季都是這樣寒冷。只是這裡地勢平緩,赫桂嬤嬤說了,為了不讓公子路上過於顛簸,所以走了這條路。如今咱們是在向西行,到了明日正午時分,就可以向北走,離了絕凌峰,應是能暖和許多。”赫萍邊說邊拿起一個小手爐遞了過去,溫柔地說道:“請公子再忍耐一日罷。”

蘇曉塵繼續看向窗外,車隊的前方依然是那個高大的首領帶着二三十騎領着方向。那些人已是重新把皮襖穿上了身,每一個人都裹得像頭熊。

車隊上插着的是刃族的徽記,在前方開路的又是血族的旗號。這一路走來,沿途雖然人跡不多,但只要是路過的村落、部族、或是小鎮,都無一不是恭恭敬敬地拜地相候。尤其是那首領所過之處,更是威風八面,震懾得所有人都是唯唯諾諾的樣子。

不知道究竟是何等的人物,竟然能讓人服帖到這種地步,蘇曉塵百思不得其解。其實他一定想不到,那些跪拜在地的伊穆蘭平民們比他更不解,車中究竟是何等的人物,竟然是刃族一路侍奉,血族親自開道護送。

車隊在絕凌山的山腳下找了個穩妥之處,宿了一晚。赫桂嬤嬤又送來了些精緻的食物,她自那日被蘇曉塵道破了身份後,索性揭去了面紗不再蒙面,再加上蘇曉塵這段日子裡過得甚是平穩,不像是再想要逃跑的樣子,便也放鬆了一些,允許赫萍和赫琳陪着蘇曉塵在露營時可以出來遛個彎。

畢竟這裡已深入伊穆蘭的國境,她沒那麼擔心了。

蘇曉塵接了一大堆食物,道了聲謝,便和赫萍與赫琳分着捧着,走到了首領那群人的營地里。

首領正靠着火堆,手中拿着一把匕首削着什麼東西,見蘇曉塵過來,很是高興的樣子。赫萍與赫琳把食物分給那些士兵們,又是用伊穆蘭語說的話,士兵們早沒了平日里凶神惡煞般的模樣,一個個溫順得像草原上的綿羊。

蘇曉塵招了招手,叫赫琳過來,讓她在中間傳話,總算和首領能有了些交談。

“你在……做什麼?”赫琳指了指首領手中的物件。

“他說……他沒在做什麼。”赫琳看着首領有些尷尬的神色,也只好照實說。

必是他不想說,也罷。

首領顯然是想要岔開話題,讓赫琳傳話道:

“你的棍法是跟誰學的?”

“是跟……我不告訴你。”赫琳被夾在這倆個男人中間,傳着這些打啞謎似的話,自己也要忍不住笑出來了。

“你不說……我…也…知道。是不是鐵花?”

蘇曉塵一驚,暗想他怎麼又知道了。

“看來她……教得太急,你沒有全…學會。明天開始,我來教你。”首領說著,指了指旁邊的武器,又拍了拍胸脯,意思是跟自己學准沒錯。

“你為什麼要教我?你是誰?”蘇曉塵終於問出了最想問的問題。

首領伸出大手,按在蘇曉塵的肩上,低沉的聲音像一頭雄獅。

“他說……他是像你父親一樣的人,他會保護你,也會教你很多東西。”赫琳一字一句地轉述,末了又補了一句:

“……替你父親。”

蘇曉塵驚愕得幾乎要說不出話來,他呆了一呆,急切地晃了晃那小山一般的身軀,問道:“你認識我父親?”

首領微笑地點了點頭。

蘇曉塵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已停止了流動一般。他認識我父親!可是他一個伊穆蘭人,如何能認識我父親?

“你究竟是怎樣認識他的?他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首領搖了搖頭,讓赫琳轉述道:

“想知道的話,你自己來問我,如果不懂伊穆蘭語,那就去學。什麼時候你學會了,我便全部都告訴你。”

對自己的生父的感覺,是記憶中永遠空白缺失的一塊。甚至很長的一段日子裡,蘇曉塵認為沒有父母親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因為他有舅舅和舅母,但是長大之後他才發現,那隻不過是自己騙自己的一種念頭罷了。舅舅從來都沒有說過關於他父母的任何事,只是提過三個字,“病死了”,便再無後話。

如今驟然間聽到有人說認識父親,不敢相信又渴望相信的糾結讓蘇曉塵好像打開了一扇一直以來封閉已久的門。

面前的這個人明明知道很多秘密,卻不願假他人之口告訴自己。也許是這個秘密事關重大?還是只是在調侃自己?

蘇曉塵看向首領那張剛毅無比的臉,眼中沒有絲毫說謊的跡象。

“好!我學!赫琳,你轉告他,就說我會立刻就開始學伊穆蘭語。但等我學會之後,他也一定要遵守今日的諾言,把一切都告訴我!”

赫琳從先前的哭笑不得變得驚詫不已,但仍是把蘇曉塵的話一字不落地轉給了首領。

首領點了點頭,舉起左手在空中做了個奇怪的手勢,又點了點自己的額頭。

赫琳說道:“他答應了,還發了誓,絕不會騙你。”

既然知道首領與父親有相識,便算是自己的長輩了。蘇曉塵朝首領鞠了一躬,又向遠處的赫萍招了招手,帶着倆人轉身向馬車走去。

快走到馬車附近的時候,這倆人見蘇曉塵忽然轉過頭來堅定無比地說道:

“從今夜起,由你們來教我伊穆蘭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