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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側門入了皇宮,雖有太宗皇帝手諭,也例行層層守衛盤查,看着足有幾人高,又一眼看不到邊的皇城牆,禪機沒有任何想法,衛兵與城牆在他眼中日空無一物。

玄隱大師對禪機這種淡然的反應很滿意,古井無波,處變不驚是佛家心境中最重要的。

出家人簡樸,玄隱大師又嚴於律己,不喜坐轎。這一路就走了很長的距離才到御書房。

太宗此時在御書房內,正盯着牆上的一幅字看着入神,玄隱大師與禪機就立在門外等候。良久,太宗問。

貴喜:“什麼時辰了?”

貴喜答:“回大家,已是申時。”

“大家”

“講”

“大家,大鐘寺的玄隱法師到了。”

“嗯?到了多久?人在何處?”

“大家,玄隱法師和他的一個弟子,於一個時辰之前在御書房外等候。”

太宗聽了很高興,快速走出御書房,推開房門,看見玄隱大師和禪機,仍站立遠處未動。

太宗說:“朕不知大師早已到此,聖人怎可立於門前,此乃朕失禮之處,大師快請進。”

旁觀者清,太宗維護皇權至上,玄隱法師雖被稱為“聖人”,也不能超越,不是說讓你免跪行僧禮即可就真的能讓你舒舒服服的接受,你來了皇帝就得馬上接見你,那不顯得有失君威?但是表面又做得挑不出一點毛病,因為人家是明君!

再說,再皇權至上年代,除了龍椅上那位敢稱聖人,凡間俗子誰敢以聖人自居?那可是要腦袋的事。

太宗和玄隱討論了佛法很久,不知不覺已是兩個時辰過去,此刻戌時天色已暗。玄隱師徒二人不便再久留,便請離去。

出門時長孫皇后帶着明陽公主正在門外等候。

“臣妾聽聞陛下與高僧論佛法不敢錢來打擾,只是明陽非要鬧着想一睹高僧法相,十七雖心向佛法是善根,可一國公主如此任性總是不合規矩,故臣妾帶她在門外等候,請陛下降罪。”

太宗一直對明陽年幼時失去生母之事略感愧疚,好在長孫皇后對她視如己出。太宗本來對長孫皇后就很尊重信任,見明陽在她宮中不僅沒受委屈反而比長孫親生的兒女更加溺愛,不由得對長孫更加讚賞。

加上明陽公主慧根早生,年僅七歲習詩書便過目不忘。除此之外,明陽的性格還很不拘一格,膽大心細乾脆果斷,毫不拖泥帶水。尤其太宗不禁感慨:“這聰慧與果斷像朕的女兒!”

太宗對這明陽本就喜愛,明陽也很討這位皇帝歡心,太宗喜歡佛法,明陽便要去聆聽佛法,太宗論道,她便努力的去學《道德經》,太宗偶爾書寫墨寶,明陽吵着鬧着要為父皇研墨……

故太宗亦深知明陽的性子,長孫更不會說謊,定是這明陽自己鬧着要來。

明陽見太宗出來先行了禮:“明陽見過父皇。”

又看了旁邊的玄隱法師施了一禮:“明陽見過玄隱法師。”

玄隱法師還了僧禮對太宗說:“公主果然惠根深厚”這一句話說的太宗心中更是添了幾分好感。

“這位小僧可是法師高徒?你法號如何稱呼?”明陽看着禪機問道。

禪機不卑不亢地回答:“回公主問話,小僧禪機。只是住持眾多弟子之中一個,不敢稱高徒。”

“父皇,兒臣最近也在學習佛法,聽聞佛法可使人遠離愚鈍,並增加自己的慈悲之心。父皇下次可否允許兒臣旁聽?”

太宗聽在耳里只覺這明陽如此懂事,真是可惜了身為女子。從那以後便更加寵愛。每每玄隱法師來與太宗論佛理之時,明陽都在屏風後面認真聆聽。

一轉眼明陽十四歲了,到了嫁娶年齡。太宗即便再寵明陽也難逃帝王之家的命運——公主只是帝王拉攏臣子的工具。好在太宗畢竟還是愛惜明陽的,將明陽許配給了一個兩朝元老的文官兒子,那位公子倒也風度翩翩,家教甚好。

明陽聽說太宗賜婚的消息腦海中恍惚出現了那秀氣小僧,雙掌合十離她越來越遠的情景。她畢竟非普通女子那般逆來順受,剛開始也抗爭、軟磨硬泡反對婚姻,最後君命難違她還是去了駙馬府。

明陽生的本就美貌,那位公子倒是一副書獃子氣,對她早就一見鍾情。再加上果真家教甚好,公子當了駙馬以後,無論明陽怎麼不滿意、無理取鬧、甚至很強勢,這位駙馬都全部接收。這在外人看來不免顯得窩囊。

可惜的是這位駙馬無論怎麼忍讓明陽仍就對他不喜。她看這世間男子都是污濁的泥巴做的,根本不值得她去看一眼。她此刻還不知道自己心中早已根植那濁世蓮花般的清秀小僧,儘管她以為自己早已經忘了那蓮花在何處。

婚後三年,明陽都未曾讓那位駙馬近身過一次,也是苦了那位駙馬,但皇帝女兒本就是金貴之體,縱然有些“潑婦”他也不敢言語。

明陽喜愛佛理,時常去寺廟禮佛,這一日在大鐘寺禮佛完畢,途徑一禪房忽覺疲累打算進去休息片刻。明陽本非無理之人,只是禪房寧靜她以為無人,進去方知一僧人正在打坐修禪。

她自知有些失禮卻又放不下公主的驕傲,只輕聲說:“冒昧打擾大師靜修還請見諒。”

打坐之中的僧人緩緩睜開眼見眼前女子只覺得眼熟,畢竟僧人不便注視女子,那樣顯得輕薄無禮。只是下頜輕點繼續打坐。

明陽左右的丫鬟見禪機多多一句話都不肯頓覺無禮,氣憤地喝到:“大膽!見了公主還不起身行禮!”

禪機並未起身,念了聲佛號:“女施主,眾生平等,這沙門內本無尊卑。”

小丫鬟見自家主子被無視惱羞成怒:“你這僧人好生無禮。我家公主行至此處只覺疲憊,需此禪房休息,還不趕快出去!”

“並非貧僧無禮,只因這裡是禪房不甚方便寺外人士進入,還請女施主移步他處。”禪機不卑不亢的回答,並不打算讓步。

小丫鬟還欲作聲,明陽止住了丫鬟:“如此明陽確實不應該打擾大師靜修。”緊接着她話鋒一轉:“大師仍是我大唐的人,便要講君臣、尊卑之禮的,本公主命你講經。”

禪機聽到“明陽”二字睜開眼,記起多年前那個七歲女童,玄隱法師也曾親自稱讚過她慧根早生,後再沒見過。禪機沒再見過明陽,明陽卻見過禪機,還很熟悉。

禪機再是年輕有為的高僧,也仍舊是個凡人。如明陽所說,只要是人,在這大唐國度里,規矩自是不可少的。禪機只得遵從公主的命令,認真講經。

自那以後,明陽公主便時常來大鐘寺聽禪機講經。

又過了幾年,禪機跟隨玄隱法師為大鐘寺翻譯數十部經典,名聲雖不及玄隱法師,卻也是大唐佛門之中的有道高僧了。可惜的是這並不能避免禪機最後還是落了個英年早逝的下場。

駙馬府內也並不像表面那般平靜。

明陽公主的公公——那位兩朝元老去世後,兩個兒子爭奪繼承權。因為二子是駙馬有公主撐腰長子便心生一計,只要皇帝疏遠了這位公主,二子的地位自然便弱了下去。

於是駙馬的這位長兄暗地裡收集一切對明陽公主不利的消息。在百般努力之下,終於發現明陽公主經常去大鐘寺聽高僧講佛。駙馬的兄長心中大喜:“兼職天助我也。”

至於根本沒抓到公主醜聞的把柄那已經不重要了,三人成虎,捏造個證據還不是手到擒來?於是禪機的禪房內不知怎的就出現了一面玉枕,並且有供詞稱是公主所贈。

駙馬府的醜聞很快傳進皇宮,對於如此有如皇家清譽之事,太宗震怒之下並未嚴加審問,將禪機腰斬了去。

明陽公主此後更是性情大變,據說後來高宗上台以後,還參與了謀反等等,最後被高宗賜死。

單說這明陽公主去了奈何橋,被孟婆告知才明白自己與禪機的三世恩怨。

上一世禪機為大鐘寺高僧,法號“空塵”。空塵為自己誦經福報,她有機會再世為人並托生皇家享受富貴。

空塵為了再渡自己而再入濁世。可惜輪迴濁世早已蒙了高僧五感七竅,當年三車和尚都如此,何況禪機還不是羅漢?

而這一世的明陽,從七歲見到禪機,便心生親近。十年之後這情感已經產生了變化,雖然未越雷池卻也使禪機動了凡心。所以她終究還是壞了高僧三世修行,害得他未成正果而年輕早逝。這種果報本是要下地獄的,禪機臨死之時心中最後一願便是永不再入輪迴,願在地府尋那芳魂。

明陽拖着沉重的腳鐐站在奈何橋頭遲遲不肯走,在等禪機。

孟婆撐着拐杖,拐杖的頂端掛着一盞紅色燈籠。她端來一碗湯說:“這湯是你今生的淚水熬制而成,喝了它彼此相望,你們三世情緣已了,兩相忘去吧。”

明陽畢竟性子烈:“這湯,我不喝!我等他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