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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怪得知州夫人失態,她是真沒見過像劉氏這樣愚蠢的僕婦,當著這多人的面,為了自辯,公然把責任推給主母,這僕婦還是親僕婦不?

卻沒想到,顧老太太竟一點不覺劉氏的話有絲毫不妥,一味叫囂道:“就算李氏與你,寄居紀夫人家中,就算清白了?寡婦門前多是非,更不說紀夫人家中還有成年子弟,保不住……”

這話沒完,沈夫人就立起了眉毛來:“老太太好大膽子,紀夫人也是你能隨口詆毀的?老太太莫非不知,紀夫人可是先帝御口彰崇的節烈貞婦,要若紀夫人門前還多是非,這世上還有幾家內宅乾淨?”

她扯着光宗帝這面虎旗,直接噎住了顧老太太,登即便佔上風,沈夫人當然要繼續擴大勝勢:“我原本聽顧大姑娘一番委屈,還暗暗懷疑,想你汾陽顧氏,雖近些年來,族人子弟並沒幾個能成大器,好歹也算官宦世族,耕讀傳家的門第,怎麼做得出為那些點利益,逼迫孀婦弱女的劣行,如今一番耳聞目睹,倒不得不信了。”

見年紀差她一大截的沈夫人,臉上明晃晃的譏鄙輕篾,顧老太太的怒火,那叫一個一發不可收拾,想忍都忍不住,更何況本就不想忍:“知州夫人這是打定主意要針對汾陽顧氏了?”

顧大太太這時倒還有理智,忙轉圜道:“夫人可不要誤解……”

“誤解?”沈夫人一挑眉頭:“我且問你們,是否要脅李娘子將大姑娘送給鄭三為外室?”

“這……”顧大太太語塞。

“這怎麼能算要脅!”顧老太太怒道:“李氏翁姑、丈夫均已亡故,她女兒的婚事,族中長輩怎能不操心?鄭三爺乃榮國公府嫡子,這門姻緣半點不虧她家大女,本是好心好意,要為濟滄一房的女兒謀份安穩,卻不想被反咬一口!”

“恕我孤陋寡聞,可從沒聽說過給人當外室賤妾,竟然也算安穩,莫說你顧氏乃官宦世家,就說平民農戶,但凡日子過得去,也不想讓女兒給人做沒名沒份的外室。”

顧大太太又忙解釋道:“夫人有所不知,鄭三爺原本也不是想只納外室,只不過三爺的正室乃宗室縣主,雖說並不反對鄭三爺納妾,卻有言在先,不喜妾室在眼前兒,故而鄭三爺才想納一房外室,倒也並非無名無份,只不過安置在外,連榮國公及夫人,也都認可的。”

“不管你們怎麼認為,依照律法,婚姻之事認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大姑娘父祖亡故了,那時她還有母親在上,族人只能提議,沒有李娘子認可,顧大姑娘的姻緣也不能由爾等安排,更何況一再相逼。”

見沈夫人竟一點不肯退讓,顧大太太也急了:“我們哪裡敢逼迫呢?也就是提說一句,滄大嬸子既不認同,也就罷了。”

“這麼說來,鄭三在眾目睽睽之下,竟公然想要強擄顧大姑娘,這是他仗勢欺人,和汾陽顧氏宗家無幹了?”

顧大太太想要點頭,卻又猛然省悟不對!她這頭一點,那不是把所有責任都推給了榮國公府承擔?那麼這件事無論發展成什麼樣,顧家可都落不着好。

沈夫人的水杏眼把啞口無聲的眾人掃了一圈兒,也便見好就收:“有一些事,原該知州老爺處斷,我作為女眷,也無權追究,今日主要的來意,還是想替顧大姑娘說合說合,這孩子孝順,雖受了那多委屈,也沒想着要把宗家諸位尊長如何,只是她的阿娘既已亡故,她做女兒的,當然不能眼看亡母不能入土為安,還被抵毀為出婦,名節不保。”

但顧老太太見沈夫人這態度一軟,還以為她是外強中乾,並不敢往死里得罪榮國公府,堪堪低了一些的氣焰又再蹭蹭上漲,冷笑道:“李氏已經被族老定為出婦,咱們這些女眷,便是答應,也算不得准,正如夫人所言,有多少事,女眷可做不得主,老身只能應承,今日夫人這番意思,會向外子轉告。”

沈夫人也不氣怒,頷首道:“那我就說另一件老太太興許能夠做主的事吧,我一見顧大姑娘就合眼緣,再者紀夫人也甚是贊詡,稱顧大姑娘孝順節烈,我那長子,如今也到了婚配之齡,倒能般配令侄孫女,如今李娘子既已仙逝,大姑娘的姻緣,老太太可算能作主了,要若老太太覺得我趙家門楣不算玷污,轉頭知州老爺定會正式請了媒人上門提親。”

這話音一落,舉座皆驚。

趙江城做為新近上任的汾州父母,歸其轄治的大族富戶自是會打聽這位父母官的出身,又別提趙知州的先尊趙謙文正公,可謂建國以來的傳奇人物之一,就算在汾陽當地,比起榮國公府這地頭蛇要差一等,那也不容小覷,這樣的門第,居然肯為長子求娶一個孤女?

莫說春歸,便是沈夫人求娶的是宗家的嫡女,老太太和大太太也必定忙不迭點頭答應,怕是還要去看看祖墳上有沒有冒青煙。

卻又偏偏就是春歸,硬是讓老太太和大太太沒法子心花怒放。

顧大太太不無遺憾地低了頭,老太太神色僵硬,只應一句:“這事,老身也要和外子商議之後才好回復。”

沈夫人就笑:“無妨,那我就坐在這兒等等。”

便不再理會宗家眾人,只招手把春歸喚過來,單和她一人寒喧,氣得顧老太太盯着春歸的目光越發兇狠。

又說李氏,雖說今日跟着春歸來了宗家,卻並沒有相跟着來內宅,她倒是信得過女兒的判斷,認定顧老太太這宗婦雖然兇悍,事實上關於族中事務,卻沒一件能作主,都得聽從丈夫顧長榮的主意,所以相比內宅婦人間的過招,外宅男人們的對恃才更加重要,李氏藉著一縷亡魂的便利,自是要去外宅窺探進展。

她一見那尹寄余,雖說無官無職,不過趙知州的僚客,卻提出要請諸位族老到場才肯細訴來意,端起板板正正的架子,硬是讓宗長顧長榮不敢冒犯,只能服從的時候,越發認定尹先生非同一般,行事要比趙知州靠譜得多。

而尹寄余也的確不負李氏的厚望,把來意一說,壓根就不想聽顧氏族老們的抵賴狡辯:“李娘子與顧大姑娘籍居,曾遇強人入侵,雖說多虧鄰人援助,未被侵害,卻也向官府舉告,這案子懸而為決,施公便升遷調任,趙知州審閱案情,大為震怒,着在下追察,誰知一察,先是從幾個私放倍貸牟取暴利的市井之徒口中得知,顧氏宗長令孫顧華英,竟買通此幾市井,引誘族弟顧華曲借貸,再上門逼債,意圖乃是侵吞顧華曲也即李娘子一房田產。”

他這番話告一段落,目光灼灼稍一四顧,便見不僅顧長榮,在座族老盡都變了顏色,尹寄余情知震懾有效,又才緩緩說道:“再一順籐摸瓜,又教在下察明,原來那伙所謂強人,竟也是顧華英買通的閑漢,意圖乃是毀損顧大姑娘清譽……在下便覺詫異了,顧氏宗家侵吞孀婦孤女家財既已得逞,何必趕盡殺絕,難道說,宗家與顧舉人一房,竟有深仇大恨不成?遣人往古槐、槐林、汾濱幾大村集一打聽,才知無論農戶抑或鄉紳,竟都在議論顧氏宗家為攀附權貴,逼迫孀婦孤女之事。”

不比得顧老太太面對沈夫人的囂張桀驁,顧長榮在尹寄余這連吏員都不能算的僚客面前,卻是冷汗直淌失魂喪魄,申辯起來,可謂蒼白無力:“這……實在是空穴來風……”

“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尹寄余好心糾正顧宗長的用詞不當,又道:“在下今日乃奉趙老爺差遣,專程處理這一舊案,好教顧公得知,雖說貴宗內務,趙老爺無權過問,然令孫卻牽涉刑案,尤其強人入侵一樁,李娘子可是向官府舉告過,仍未銷案,即便令孫已然進學,卻也免不得過堂問詢。”

這一番告誡之下,族老都紛紛坐不住了。

要說來聽聞趙知州的僚客召集問案時,他們也不存在多麼焦慮擔憂,那是因為雖說都明白趙知州的出身非同小可,然而可謂鐵打的地霸流水的知府,相比之下,榮國公府更加不能得罪,更何況趙謙再是傳奇,這傳奇也已經成為了過去,兩害相權取其輕,族老們並不認為宗長近鄭公遠趙府的決策有任何不對。

可趙知州倘若已經抓住了顧氏宗家的把柄,且鐵了心要拿顧氏開刀,那可就大不一樣了。

顧氏一門,雖說祖上的確出過庶吉士,榮華一時,但隨着子弟一代不如一代,過去的榮耀其實已經不復存在,當然在古槐一個小村集,仍是首屈一指的大族,卻抵不住還有周邊,槐林、汾濱等等村集的世族虎視眈眈。

一個汾州府,資源是有限的,各家各族為了爭權奪利,從來就不少明爭暗鬥,一旦趙知州牽頭,打壓顧氏,那些世族必定會不遺餘力落井下石。

世族想要繼續榮耀,必須依靠子弟考取功名躋身仕途這條華山獨道,顧華英現下乃生員,卻因作姦犯科被革除,非但他自己終生無望仕進,也會讓眾多顧氏子弟遭受非議,要想進學,甚至中舉,那可就難上加難了。

如今不是團結一致對付趙知州的時候,族老們無不考慮應當如何止損。

便有那麼一位,吹鬍子瞪眼的指責起顧濟宗來:“華英竟行為如此歹劣,你這父親難辭其咎!”

緊跟着眾位紛紛向尹寄余表示,他們不知情,堅決不知情,現下知情,必然會嚴懲不肖子弟,還望知州老爺網開一面,從輕處理,至少不要牽連其餘顧氏子弟,居然把顧長榮這宗長晾在了一邊兒無人搭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