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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詡智械的尹寄余,不得不承認的是自己的確忽視了這一點:“對呀,劉氏和張沖母子,是顧老太太的陪房,顧老太太必定脫不開干係,但就憑蛛絲馬跡,顧姑娘究竟是怎麼判斷出主謀是顧華英,顧老太太只不過是被孫子遊說才給予配合,若不是因為這樣的判斷,顧姑娘也不可能針對宗家諸人各自性情,制定如何逼問真相的計策,才讓這背水一戰贏得如此漂亮。”

“看來仁兄,還是低估了這位顧姑娘的機智和細緻呀。”趙蘭庭其實也心生好奇,暗暗打算着日後把顧姑娘娶了進門,再詢問這一個疑惑。

尹寄余卻道:“我這幾日,都在思忖顧姑娘的手段,通過族老遊說顧濟渝夫妻糾纏質問張沖雖說簡單,可那狸貓絞臟腑、群鼠上房柱又是怎麼做成的?尤其是那群碩鼠,在下到場的時候,竟然還沒有散去,我也試着驅趕了下,一點作用沒有,尹某百思不得其解,聽說過馴犬甚至馴虎的,可還從沒聽說過能有馴鼠的奇人,大爺您博學,可想得通顧姑娘用的是什麼手段?”

“這我還真是聞所未聞。”趙蘭庭也越發好奇了。

“總之,我們家這位未來大奶奶,可不敢把她看作弱女子,大爺雖說足智多謀,怕也難以降服這麼一位妻室。”尹寄余竟很有些期待,要萬一大爺和大奶奶鬥智斗勇起來,可就有一場好戲看了。

趙蘭庭睨過去一眼,不肯讓尹寄餘興災樂禍:“我家的情形,你也知道幾分,未來內子若真是個一味賢良隱忍的,夾在祖母和夫人之間怕有受不盡的委屈,反而這位顧姑娘,頗為要強,且還機智,倒可能遊刃有餘。”

尹寄余挑着眉梢,心說大爺你現下只管嘴硬,就沒聽說過男子娶妻,不求賢良溫柔,竟求刁鑽古怪的,就讓我睜大雙眼,看你被算計為難時,還能不能這樣輕鬆愉快。

突地就想到正事:“大爺既然趕到,也好替在下分擔分擔,尤其是彈劾榮國公鄭秋的奏章,由大爺捉筆,必定能把鄭公置於眾矢之的,就連施良行也不敢替他理辯。”

“也好。”趙蘭庭十分任勞任怨,只是還沒等尹寄余喜笑顏開,又追加一句:“不過就尹先生這兩年的勞業,怕是不能承當現領的薪資,私以為,減上三成,將將是‘受享勿逾份外’。”

尹寄余愕怔,直到眼見着趙大爺施施然往外走,才連忙追趕出去:“大爺,我的大爺,這事可還需商量呀,您可不能摞下一面之辭,就減了我的薪水,我可還要養家糊口的!”

“藜口莧腸者,多冰清玉潔,袞衣玉食者,甘卑膝奴顏,仁兄既自號藜莧,當視錢財如糞土,放心,我滿足不得仁兄袞衣玉食,還能照顧藜口莧腸,成全仁兄冰清玉潔之志。”

趙蘭庭一邊說,嘴角卻捲起極富意趣的笑容,看上去非但無邪,似乎更加霽日光風了。

——

趙大公子不存異議,願意奉從父母之命,沈夫人當即便如釋重負的加快節奏,操辦起長子的婚事來, 因需趕在女方熱孝期成婚,納徵禮和請期禮都是在這一日內告成,所以今日不僅有媒人,連知州老爺都親自去了女方送聘,只這回見的人,當然不再是顧長榮夫婦,但宗家自上到下,竟有不少人好奇大有才名的未來姑爺,是否也如傳言當中的風度翩翩,只可惜趙大公子並不用出席納徵禮,多少窺望的目光,也只好落在知州老爺身上。

宋媽媽避開了郭媽媽和文喜,此時正滿臉帶笑的告訴春歸:“老奴見知州老爺,是張國字臉,眉眼也端正,真真就是官老爺的氣派,想來未來姑爺,模樣肖父,自然也是一表人才。”

要知雖說皇上舉行殿試,欽定三鼎甲時,傳言相貌也是標準之一,但畢竟只限於一甲的三人,事實上外派地方的州縣官員,也不是個個都容貌端正,偶爾也有獐頭鼠目的官老爺,看着都覺硌磣,宋媽媽一看趙知州,頓時喜氣洋洋。

春歸卻有些鬱悶了:“在媽媽看來,我以貌取人得如此明顯?”

宋媽媽呵呵笑道:“姑娘打小就這樣,就愛與模樣周正的人親近,否則怎麼總是粘在老爺身邊兒?那時還常說,族裡這麼多長輩,又加上這麼多子弟,無一比得上老爺英俊呢。”

春歸扶額:她有這麼膚淺嗎?親近爹爹就是因為爹爹英俊?不過細細想來,小時候還不懂得人性優劣,更加親近華彬哥哥,的確是因為華彬哥哥模樣比華英哥哥清秀……

好吧,她就是以貌取人的人,但這可算不上膚淺,不是還有相由心生這話?

但春歸很想說,父親英俊,不代表兒子就一定瀟洒,再說“官老爺氣派”這樣的形容,好像和她認同的英俊還有距離。

這個時候,春歸尚且以為,沈夫人如此熱忱促成這樁姻緣,只怕那位趙大公子,定存不為人知的不足,倘若不是體現在相貌上,也許就是體現在品行上,春歸衡量了衡量,還真鬧不清自己究竟更願意趙大公子的毛病出在哪一方面。

唉,她不得不承認了,她有時的確膚淺。

正“煩惱”,卻聽門砰地一聲就被撞開,衝進來一位淑貞姐姐,小臉氣得白裡透紅,嘴唇都直哆嗦,伸出個指頭來,卻像立即就要哭了:“別以為你真就能得這般幸運,陷害了長兄,陷害了祖父祖母,還能得嫁良人,那趙大公子,指不定是個龍陽之好!”

一詛咒完,捂着臉就跑了……

宋媽媽氣得連連發抖,春歸卻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來,勸道:“媽媽何必生這等閑氣,淑姐姐如此着惱,可見宗家已經傳遍,應當是知州老爺和沈夫人送來的聘禮極有誠意,眾人皆道我幸運呢。”

又過了一陣兒,只見顧華英的妻子吳氏,穿着一身素衣,期期艾艾地蹭了進來,她的夫君現下正受牢獄之災,但看上去卻一點不像顧淑貞那樣氣惱,從婢女手上接過一個錦盒,就推到了春歸手邊兒:“聽宗婦說,妹妹的婚期定在十日之後,正逢嬸嬸喪儀,婚禮畢竟是喜事,長輩們為防相衝,主張親迎禮前一日,就把妹妹送去汾陽城的宅子待嫁,我沒有其餘意思,只是……備着一點添妝,也不是貴重之物,從家裡帶來的兩卷文集罷了。”

春歸雖恨顧華英,因着渠出的說法,也知道吳氏一直被瞞在鼓裡,對她倒沒有積怨,便收了禮,起身道了謝。

吳氏原本是想走了,又猶豫着坐下來,這回一開口,臉就漲得通紅:“我也不說推脫的話,雖然並不知道夫君他害了華曲兄弟的性命,但則那時,他計劃着攀附鄭三爺,我是一直知道的,明知妹妹艱難,也沒有半句勸說……我不敢求妹妹諒解,只是……你族兄他現下也是罪有應得,妹妹忌恨我,我也沒有怨言,但桑哥兒無辜,我這當娘的,真不忍心看他也被連累,要是日後,桑哥兒還懂得長進,只盼妹妹大度,莫因你族兄的罪過,遷怒桑哥兒。”

這就是害怕春歸日後還會阻礙兒子的功名前程,吳氏現下也再無別的指望,就只能寄望教導著兒子長進,將來還有出頭之日了。

春歸便道:“大奶奶安心,宗長和宗婦還不至於為難晚輩,且族裡的子侄若真上進,能靠功名仕進,也是宗族的榮光。”

她並沒有那麼大的仇怨,連個襁褓中的孩子都不放過,這話也就相當於是讓吳氏寬心了。

吳氏紅着臉告辭,李氏卻長嘆一聲:“大奶奶攤上這門婚事,也真真可憐。”

春歸卻道:“女兒倒替桑哥兒慶幸呢,阿娘試想,大奶奶性情柔弱,既不敢反駁夫君更不敢違逆尊長,桑哥兒有宗祖母和顧華英寵慣,日後能有什麼出息?經這一變故,大奶奶想必也明白過來,若不好好教導桑哥兒就更沒了指望,日後管教嚴厲些,不讓桑哥兒沾染宗家的惡劣習氣,才真有救。”

李氏又道:“知州老爺和沈夫人把婚期定在十日之後,想必姑爺已經來了汾陽,要不阿娘去府衙瞧瞧。”

原來不僅春歸,連李氏的心裡頭都仍然七上八下,擔憂着趙大公子有什麼不妥。

“阿娘不用走這趟了。”春歸卻阻止道:“納徵既成,這門婚事已經不存變數,要趙大公子真有什麼不妥,阿娘和女兒就多了這十日憂愁,這又何必?”

她倒是樂觀,也看得豁朗,沖李氏莞爾道:“橫豎論是何種境遇,都壞不過終生落於宗家拿捏,阿娘也放開些,相信無論將來如何,趙大公子算不算良侶,女兒都有能耐把日子過好。”

說話間郭氏又喜氣洋洋地入內,伴着同樣喜氣洋洋的興老太太,自是說起關於納徵禮的順利,一五一十把聘禮單子上的器物交待清白,以及關於親迎禮的種種安排。

春歸將要前往待嫁的宅子,是顧長興房的私產,並沒有租賃出去,因他的長孫已經進學,所以就住在汾陽城中,但因為長孫還未娶妻,興老太太的意思是,得讓長媳先去安排布置,詢問春歸,是打算讓郭媽媽還是宋媽媽相跟着去。

春歸原本不願勞動郭媽媽,她卻主動請纓,意思是當初就曾替沈夫人操辦過出閣禮,算有經驗,春歸也就領會了郭媽媽的好意。

又一轉眼,就到了親迎禮的前日,春歸對於宗家壓根就沒有依依不捨的情懷,登車離開時自然也沒有故作矯情一再回顧,只是在次日當真出閣,頭上搭了彩羅袱,被兄長背着一步步送上花轎時,春歸聽華彬低語着“論是如何,妹妹只要受了委屈,都別忘了身後還有兄長,並非孤獨無依”的時候,突然就覺得眼睛有些澀澀的,她想起直到這時仍然沒能回去的舊家,已經沒有了父母雙親,但仍然存留着她美好記憶的舊家,兩滴眼淚,終是落在了兄長的衣肩上。

阿爹,女兒今日出嫁,身邊仍有阿娘伴隨,可是阿爹,女兒卻再也見不到您的音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