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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春歸收到柴生通過梅妒的兄長傳遞來州衙的回信,待拆開,卻是白紙一張,她並不覺得驚奇,而是燃了一支蠟燭,把白紙在火上稍稍一烤,就顯出了幾行字跡,她看後,又趁着燭火把信焚毀,這才讓宋媽媽去一趟外衙,詢問蘭庭今晚得不得空。

自那日親自下廚安慰了春歸,蘭庭雖仍關注着她心神是否恢復了安寧,奈何已經獲傳北平的准信,許多計劃都要一一實施,知州老爺雖然是他的父親擔任,但趙老爺實在沒有足智多謀的能耐,就連果敢精明都欠缺許多,直到現在還鬧不清形勢,蘭庭不能眼見着父親辦事不利,起複之初便失聖意,而且施良行一事還涉及內閣之爭,關係重大,他也只能從幕後策劃更進一步,暫代父親行使職權了。

忙碌起來,也自然沒有那多閑睱,日日陪伴新婚妻子。

不過他當然明白宋媽媽的來意,轉答的是春歸有事要與他商量。

所以這晚,蘭庭硬抽出了時間,趁夜色未深,一見春歸。

“確有一件為難的事,不知逕勿能否相助。”春歸知道蘭庭忙碌的都是正事,但她一個新嫁婦,又還在為亡母服喪,根本便沒有出行的機會,更不說去王家替白氏主持公道了,要辦成這一件事,也只能依靠蘭庭的配合,雖說歸根結底,她做這些事是為了挽救蒼生的“遠大事業”,並非為了一己私利,但想到要為蘭庭增添的麻煩,到底還是有些愧疚,開口提起時,未免支支吾吾面有難色。

“說來聽聽。”蘭庭倒不介意,仍然愉色婉言。

“我有箇舊鄰,從幼拙時起,便以兄妹相稱,阿娘與我落難之時,柴嬸和柴生哥也曾竭力相助,柴生哥是個孤兒,被寡嬸撫養長大,家裡只有幾畝薄田,維生艱難,於是趁農閑時候,便常在外頭尋些散工幫補家用,一回到了城郊八里鎮的王家,做過一月的散工,那家主理內務的娘子姓白,見柴生哥勤懇,聽聞身世又甚可憐,便多給了不少工錢,柴生哥受白娘子照濟,一直記得這份恩惠。”

“八里鎮王家?”蘭庭打斷道:“家主姓名可是王久貴?”

“這我就不甚瞭然了。”春歸撒了個小謊,心裡竟然慌了一下。

鑒於蘭庭待她的真誠,她實在不願意欺瞞,只當真無法解釋她是怎麼知道白氏的冤屈,並還定要替白氏申冤。把玉陽真君那套話如實道出?怕是會被新婚丈夫看成癔症患者了,誰讓她的經歷確然奇詭非常,太過悚人聽聞呢?

也只好採取這番託辭了:“柴生哥是聽聞不久前,白娘子竟然急病身故,因着照濟之情,就想去白娘子墳前拜祭一番,又剛好柴生哥有個好友,師從松果山逍遙道長,便想請了莫問小道同他前往。”

她扯了這麼大堆的情由,關鍵是要讓蘭庭相信莫問這個傢伙諳識傳說當中的道術,可這託辭連春歸自己都覺得幾分心虛,言語間稍一猶豫,便被蘭庭察覺:“怎麼了?”

也只好硬着頭皮往下說:“阿爹在世時,便與逍遙道長有些結交,說是忘年之交也不為過,逍遙道長自稱已經年過九旬,卻完全看不出垂老的模樣,我是聽阿爹說,雖然,世間術士多不可信,但逍遙道長卻萬萬不是招搖撞騙之流。”

這話倒不是春歸杜撰,她和柴生之所以認識莫問,當真因為逍遙子常帶着這個路邊撿來的弟子來她家作客的緣故,父親也確然與逍遙子交好,她甚至還聽父親說過,她小時候因為能見亡靈,父親大覺驚慮,這樣的詭異當然不是聖賢書能夠解釋得了,於是父親便考慮着是否應當請教一下逍遙子,又猶豫着是否會不利於春歸,在逍遙子面前,就少見的語焉不詳起來。

哪知逍遙子竟似會窺穿人心,乾脆道明了父親心中的擔憂,並道這無非是孩童靈識未閉的緣故,雖不多見,原本也不算悚人聽聞,不需理會,隨着孩童年歲增長,漸漸也就看不見不應見的事物了。

所以在父親看來,逍遙子確然有不凡的修為,自然不同於神棍巫騙之流。

這時春歸故作神秘的說:“我從未親眼見識過逍遙道長的神通,倒是莫問小道,因他慣愛顯擺,我還見識過他的道術。柴生哥請莫問同往,起初無非是想讓莫問超度一番白娘子,也好報答照濟之情,哪知,莫問一去,卻說白娘子墳塋陰氣太盛,怕並非病故,而是被人害殺!”

“害殺?”

“是,後來莫問小道還去了王家,觀測一番氣機,越發篤斷白娘子是死於不測,他就演算了一番,用卜斷訛了一訛王家父子,可……柴生哥也實在不知有沒效用,卻不忍見白娘子若真是被害殺,害她的人卻逍遙法外,但無憑無據,光靠神鬼的說法,又不能告官,柴生哥想來想去,也只好請託我想法子察明真相。”

說完一雙眼睛就忽閃忽閃的盯着蘭庭,是含着請求又覺得愧疚的模樣。

“輝輝信得過鬼神之說?”蘭庭深覺這事有些詭異,在他看來,春歸可不像那些輕信怪力亂神的無知婦孺。

“莫問小道還當真會些術法,逕勿倘若不信,不如先見一見他,若能察覺是誑騙之術,也好拆穿他在裝神弄鬼,免得他總在我和柴生哥跟前誇耀,說他遲早一天會得道羽化,能提攜着我們雞犬升天,一口一聲道爺的吹噓。”春歸也知道這套託辭不足以讓蘭庭輕信,她並沒有幫着莫問吹噓,事實上在她心目中,莫問就是個不學無術的傢伙,要論裝神弄鬼的法子,還多是她教給那傢伙呢。

不過這時的春歸,卻是相信鬼神之說了,誰讓她親眼目睹了玉陽真君這麼個“非神即鬼”,那人的手段,可不似父親偶然所得那本關於奇技淫巧的書冊記錄,都是些障眼法而已。

“要說來,莫問也沒有理由胡編亂造白娘子死於不測,他雖有些不正經,還不至於如此惡作劇。”春歸又道。

“既是你的舊鄰相求,而且還關係到一條性命,這件事也不能置之不問,也好,我就先和你見一見那莫問道長吧,只是須得找個理由……正好輝輝前些時日因為噩夢不寧,我便用這借口,告知老爺、夫人,說是和你一同往道觀做上幾日法事,一為祭告雙親,再者求個心安,倘若莫問道長所言不需,我們也有了時間潛去王家,省得再找借口出門。”

蘭庭的出入當然不至於受到限制,但春歸卻在服喪,依照禮規,她是不能出門的,不過凡事都有例外,如服喪之人雖說不能赴宴遊玩,然而去佛寺道觀祭告逝者卻合情理。

當然,倘若只是春歸一人,萬萬不能寄宿在外,不過有蘭庭同行,這又無妨了。

“如此詭異之事,逕勿竟答允相助,真是不知要怎麼感謝才好了。”這倒是春歸的肺腑之言。

“說來也巧,八里鎮的王家,我也正想親自去拜訪一趟,說不定這一事件,倒還真成了我的契機。”蘭庭笑道。

“怎麼,還有其餘事關係到王家?”春歸這才問。

她原也不想着蘭庭會告知她政務,誰知蘭庭卻肯細述:“我最近常在外衙,實則是幫着老爺處辦公務,輝輝從前大概聽紀夫人提過,前任知州施良行,和老爺乃政敵,事實上這說法並不準確,施良行並非老爺的政敵,而是祖父的政敵,祖父雖然過世,但內閣重臣中,許閣老和袁閣老一貫政見不合,許閣老與祖父是故交,施良行則是袁閣老的門生,皇上已經對施良行起疑,故而老爺起複之時,才會被任命為汾州知州,老爺的職責,就是要察明施良行的罪證。”

蘭庭微微一頓,似乎是給春歸理解這番話的時間,當見妻子心領神會的頷首示意,他眼睛裡不由含着一絲笑意:“尹先生之前察明,王久貴曾經為了擺脫糧長一職,給了施良行一筆重賄,若王久貴能夠供認,這便是施良行的罪證之一,不過雖然老爺已經三番五次遣了差役去錄供,王久貴卻不肯指證施良行,老爺想要打開缺口,若連一個商賈都不能震服,更別說其餘世家權貴了,所以,我本也想着親自去拜訪,曉以利害,八里鎮一行在所難免,輝輝不必覺得是件麻煩。”

解釋這麼詳盡,就是為了讓她心安理得么?

春歸忽覺心頭像是被什麼事物輕輕一撞,頓生受寵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