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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歸為著這樁“飛來閑事”,出外客居了好些天,這日回到自己雖然也是暫住,在此一畝三分地倒也還能作主的地方,心情原本也是舒坦自在的,依她的性情,在茶足飯飽沐浴凈身後,正該神清氣爽睡個好覺。

奈何蘭庭下晝時一進汾陽城,不待回府衙,就說要去見一個人安排今晚之事,明顯篤定珍姨娘會立即行動。更不說待到戌正時分,白氏的魂靈出現,轉告了渠出的發現。春歸知道這晚夜深人靜時,珍姨娘和同謀必定會再殺人,雖說信任蘭庭已作安排不至於出現紕漏,但對於結果的盼望還是讓她免不得輾轉難眠。

而蘭庭自從去了“見人”,也再沒和春歸碰面,還是晚上陪同沈夫人用餐時,聽趙小六在那兒絮絮叨叨“大哥哥好容易回家來,又忙得沒空閑給我講解山海經”,春歸才能確定蘭庭確然已經是回來了,大約還把聞訊而至的趙小六冷落在旁,才讓小六如此的哀怨。

沒了知情人一同等候消息,春歸也只好聽勸早早安置,今日值夜的菊羞倒是睡得鼾聲柔綿、唇角淌涎,她還在床上不停翻着烙餅,時不時就盯着屏案上那盞留下照夜的蓮花燈發怔,盼星星盼月亮也沒盼到白氏和渠出的半個魂影兒。

天就朦朦亮了起來。

菊羞晚上睡得雖沉,清早也醒得極快,像調準了的自鳴鐘,卯初立時睜眼,發覺春歸竟然也睜着眼,菊羞眼珠子都險些沒有瞪出來:“奶奶怎麼就醒了?”

她家主子哪裡都好,就是有個賴床貪睡的毛病,還在當姑娘的時候,日日都要哄着摧着才肯起,尤其是到了冬天,縮在被窩裡頭,有時候甚至要老爺來哄她才肯起來吃飯,不過這也都是姑娘年幼時的糗事了,老爺過世後,太太身子不好,姑娘幾乎一直在侍疾,那些年過得再沒了隨心愜意,這還是出嫁之後,慶幸婆母和夫君都是和氣人,於是主人就又開始舊態復萌。

為著這事,菊羞的娘宋媽媽可沒少憂心忡忡,煩惱着待回了北平的太師府,奶奶這樣的懶散該怎麼辦,要知出了嫁的女子,在夫家可不像閨閣時候嬌生慣養着,沈夫人不在,太師府可還有太婆婆呢,要連日日的晨省奶奶都能誤了時辰,豈不是要被長輩降怒。

春歸對宋媽媽的回應卻是:“能受用一日,且讓我受用一日吧。”一副得過且過管他日後的潑皮樣兒。

所以菊羞大清早見着春歸睜着眼睛炯炯有神,就像是活見鬼一般。

“心裡有事,哪裡睡得着,再說晚上也的確太熱了些,悶得我一身的汗。”

春歸就像沒察覺菊羞的驚奇,下床就往窗邊走,迎着清晨撲面而來的幾分涼爽深深吸幾口氣,就見梅妒等幾個婢女都走了進來,有捧着水盆的,有拎着提壺的,有託了衣裳的,大約是她在裡頭和菊羞說話,被梅妒聽見了,於是乎乾脆帶頭進來侍候梳洗。

因着那麼些人服侍,極快也就收拾清爽了,到底是仗着年輕,雖是徹夜未眠,在用薄荷皂豆化開的清泠凈面後,春歸的面容竟看不出一絲疲倦,她倒也覺得神清氣爽,摧着婢女們給她梳個簡簡單單的髮髻,想趁還沒有陽光的時候,去小花園裡散一散步,說不定蘭庭那得了消息,又正好是晨間清閑,進來說給她聽,兩人在花園就能遇見,省些功夫。

怎知才把一頭秀髮絲絲梳理通順,就聽見屋子外頭宋媽媽沖蘭庭見禮的說話聲,春歸忙做了手勢,披散着一頭烏髮,卻沒忘記她現在僅僅只穿着輕薄貼身的中衣,拉下回紋雕欄腰的檀木衣架上一件外衣,剛把雙臂套進衣袖,就見帘子一動,蘭庭進來,春歸也忙迎了上前。

窗外晨光尚微,因而室內顯出的是燈色柔曖,烏髮掩映之下,女子面頰似越更秀巧以及瑩潤,這披衣垂髮的姿態,本應是幾分的慵懶,她卻偏是步伐生風,一雙眼睛神采奕奕,人是站住了,身上的氣息卻撲面而來,沒有脂粉的濃香,像一朵海棠花,染着晨露的清新。

蘭庭驀然就覺心跳一重,而後似從不大確切的哪裡,有那麼一點熱意萌生,像煙氣,隨着女子站在那裡說話,隨着她的一言一句,開始瀰漫充盈着他的胸腔,漸漸他就覺得連喉嚨、耳鬢,竟都有些發熱了。

這感覺怪異又陌生,但又似乎知道是因何而生。

卻在春歸看來,蘭庭仍然是一如往常的,他看上去不像徹夜未眠的模樣,精神煥發,着裝整齊,聽她近於焦急的詢問,他也照樣是雲淡風清、不慌不忙。

“昨夜丑時,珍姨娘和在王家的另一同謀,躍牆而入,她們是想施調虎離山之計,由珍姨娘用匕首刺殺王平安,卻沒想到,王平安是我安排的人手假扮,珍姨娘刺殺失敗,與那幫凶一齊被捕。”

“珍姨娘是料到王久貴會有所防範,竟然還敢行刺,這也足證她並非弱質女流,王平安在她眼裡才是手無縛雞之力,她要是三月之前,就採用刺殺的計劃,王久貴哪裡會想到是她?何需廢這麼多周折。”得到結果後,春歸果然又生疑惑。

忙問道:“珍姨娘三人究竟是聽誰指使,那人為何要害王平安,又為何定要毒害白氏、周氏,嫁禍給王三娘?三姑娘不過只是王久貴的庶出女兒,嬌養在閨閣之中,對於任何人都沒有利害攸關,為什麼兇犯非要牽連上她?”

“這些疑問,是不能從珍姨娘口中得到解答了。”

“為何?”

蘭庭搖頭,不無遺憾:“我雖然已經做了萬全的準備,甚至因為篤定珍姨娘乃精心訓練的死士,普通衙役武夫不是她的對手,不得不動用錦衣衛的人脈,沒想到,雖說把珍姨娘及同夥當場逮獲,卻仍讓她們咬破了口中所藏的毒囊,成了再也無法開口的屍體。”

“啊?!”春歸也只能發出一聲驚嘆,在她的人生里,實難想象如凝思、珍姨娘般,視殺人害命如己任,且連自盡都毫不猶豫的存在。

“但關於珍姨娘為何採取如此曲折的方式,我想我可以解答。”蘭庭又說。

“逕勿快快釋疑。”

“她們的任務,起初應當不是殺害王平安,珍姨娘奉命潛入王家,應當是為爭寵,誘惑王久貴聽從她的意願行事,沒想到這一計劃卻意外受挫,珍姨娘才不得不改變策略,轉而誘惑王三,但有王平安在,王三行事會受牽制,應當是為此,王平安才成為珍姨娘的阻礙,必須剷除。”

“我明白了。”只是被蘭庭稍一提示,春歸就覺眼前豁然開朗:“王久貴雖是家主,但已把家業交給幾個兒子分擔,其實王平安作為長子,已經成為了事實上的一家之主,王平安活着,王三就不能為所欲為,而珍姨娘的任務,應當是非一家之主不能決斷的事,所以,殺害王平安,是為了讓王三行使家主之權,為珍姨娘所用,她不能讓王三遭受質疑,故而千方百計,也必須讓王三置身事外。”

“這確然是珍姨娘必須要嫁禍他人的原因,王平安遭遇不測,獲益者即是王三,就算王久貴不願報官,心中必然也會懷疑王三,他除了王平安,還有嫡子,要是因此把嫡次子召回,珍姨娘的盤算就會再次落空,所以為求穩妥,她想到了嫁禍給王三娘的辦法,雖然麻煩些,但成算卻更高,試想,要若是這回莫問沒有插手,引得咱們兩個參與,珍姨娘和凝思必定不會受疑,就更不說王三了。”

“這件疑惑算是得到解答,不過那幕後真兇究竟是誰,怕是沒有辦法察明了。”春歸難免跌足遺憾。

“珍姨娘既決定不遺餘力支持王三,定然確定王三能夠滿足她的需求,應當會露出痕迹來,王家昨日發生這樣的事,兩人橫屍現場,且王三尚且羈留府衙,王久貴再是顧忌招惹官非,也必定會來府衙應訴,我再問問,就算難以水落石出,也許會獲得蛛絲馬跡。”

“也只能如此了。”春歸嘆惜一聲,原本是神彩奕奕,這時卻成了無精打彩。

蘭庭看在眼裡,也不知為何,就提議道:“要不……我問話的時候,輝輝也跟去旁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