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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日春歸還從蘭庭口中,聽得了關於東墟命案的不少內情。

“要說手足反目以至於讓吳二貴對兄長痛下殺手,彷彿確然缺乏誘因,據尹仁兄詢察得,吳家兄弟二人,舊歲時是因吳大貴院子里種植的一棵棗樹起了爭執,也不知為何,吳二貴忽然要讓吳大貴把那棗樹砍伐去,吳大貴卻因棗樹是祖父親手栽種,就不願意,兄弟兩為這事爭執起來,還驚動了里老調解,都說是吳二貴無理取鬧。可縱然兄弟兩在命案發生之前發生了矛盾,但總不能吳二貴真為了一棵樹,就生謀害人命的惡念吧?”蘭亭不是信不過華蕭霽的證辭,但他經過問察,卻對吳二貴殺兄的動機產生了疑惑。

“那吳二貴和焦滿勢間,是否存在讎隙呢?”春歸問。

“兩家人雖然都住東墟,但各處東西向的二牌,自來就沒有交集,我看卷宗,吳二貴否定他和焦滿勢交識,無論吳家的甲鄰,還是焦家的甲鄰,也都作證二人確然沒有矛盾。”

“那焦滿勢有沒有其餘的仇家呢,尤其是衙門裡的官吏?”

“經察,焦滿勢和吳大貴雖說在居住一帶家境還算殷實,不過靠的都是自身的勤儉,不是依靠歪門邪道積蓄的家業,焦滿勢性子雖說有些急躁,但也沒有和旁人出生過激烈爭端,吳大貴就更是個正直仁厚的品行,二人應當都沒有仇家。”

卻一個無端喪命,一個負罪在身不知所蹤。

“那逕勿就沒察問出任何蹊蹺么?”春歸也是一籌莫展,想不通吳大貴因何喪命,又是什麼人陷害的焦滿勢。

“蹊蹺也是有的。”蘭庭喝一口茶,才繼續往下說:“輝輝向我舉薦了安世兄,沒想到我向他請教,安世兄果然對東墟命案有所印象。”

孫寧字自安,“安世兄”正是指他。

春歸也覺驚喜:“孫世兄當真留意過此案?”

“據安世兄稱,當時他正好任刑房的書辦,也還記得當初報案人確是吳二貴,安世兄和仵作接了差遣趕去吳家,刑房司吏問案時,吳母、吳二貴與蔣氏也確然各執一詞,但吳老娘雖說一口咬定長子為蔣氏、姦夫所殺,卻說沒看清姦夫的長相,吳二貴更說他聽見響動趕過來時,姦夫已經不見蹤影,只見母親在打罵蔣氏。”

“那又怎麼能牽連了焦滿勢的?”

“東墟雖由州衙管轄,可吳家命案起初並沒有引起胡端的關注,依據地方上的慣例,他這堂堂通判也的確無需親自審理此案……”蘭庭卻說起了州衙官員們的職責,沒有照顧春歸急於斷案的心情。

“我知道,好比州縣發生的刑案,一般都是由推官審理,但因為東墟是屬州衙管轄,而通判又對轄區內的刑案訟事都負有職權,也完全可以決斷親自主審,不過一般來說,除非案情重大,關涉廣泛,否則通判更加註重糧運、家田等等事務,而不至於審斷刑案。”春歸打斷道。

“輝輝竟知官員職能?”

“也是父親在世時,隨口同我講解過幾句。”

蘭庭:看來岳丈大人是完全把春歸當作了承祧家業的繼嗣培養呀,連官場中事,都在其年幼時就有授教。

他也不再顧左右而言他,惹得春歸更加着急,頷首道:“原本的舒推官,也詢問過四鄰,認為死者吳大貴和蔣氏夫妻恩愛,更加採信蔣氏的證供,懷疑兇手乃吳二貴,奈何蔣氏並沒有親眼目睹吳二貴殺人。”

據蔣氏交待當時的情形,是她和丈夫已經息燈安歇,半夢半醒時聽見院子里有響動,蔣氏還以為是進了賊,吳大貴推開窗戶一瞧,罵了一句“二貴這渾人怎麼偏就和祖父栽種的棗樹過不去”,原來半夜三更,竟然是吳二貴從角門裡過來,正揮刀砍樹。

吳大貴就披衣出外阻止,蔣氏心裡忐忑,在窗子里支着耳朵聽,便聞兄弟兩吵鬧起來,她更加不安,也穿好衣裳出去勸阻,沒想到待她出去時,已見丈夫躺倒血泊之中,吳二貴獃獃站在一旁,蔣氏驚叫一聲趕上前察看,丈夫已經沒有知覺,她衝著吳二貴哭罵,卻被也已驚醒出屋的吳母喝止,母子兩把她連推帶搡挾制進入房間,吳母威脅她不許“污陷”小叔,蔣氏不從,且堅持要去告官,遭到了母子二人的阻止。

蔣氏怎是對手?竟被吳二貴打暈,等她醒來的時候,卻已經是吳二貴去告了官,孫寧等等刑房的吏員正在錄問證供。

雙方各執一詞,但因為吳老娘是吳大貴的生母,她咬定是蔣氏殺人,向四鄰哭訴蔣氏的淫惡,可憐她長子被害,次子也被冤屈,一番尋死覓活,好不悲凄,倒也讓一些鄰居可憐起吳老娘的處境,輿論便也有了蔣氏是真兇的一說。那舒推官眼看就要到任,擔心處理不好防礙了升遷,便越發猶豫起來。

“舒推官一時難斷此案,就被胡通判明正言順的接手,又正是因胡端的審理,才察清蔣氏是和焦滿勢通姦,趁丈夫去了二叔家飲酒夜宿的便利,邀姦夫上門偷歡,不料吳大貴回家撞破姦情,蔣氏因而被吳大貴毆打,而焦滿勢為了脫身,拾起院子里的柴刀砍擊吳大貴後腦,致其死亡。而吳二貴也供訴,當晚他邀兄長飲酒,正是因為棗樹之爭心懷愧疚,打算彌合兄弟之間的友悌,誰料酒酣耳熱之餘,兄長卻一改固執,突然說要砍伐棗樹,並不由分,提了二貴家中的柴刀,就經兩家院牆上開的角門回去,沒想到撞破了妻子的姦情,因而喪命。”

“胡通判究竟是怎麼察實的案情呀?”春歸仍覺滿頭霧水。

“說是蔣氏不堪刑訊,自己招供了,且又有焦妻等人輔證,此案就這樣‘確鑿無疑’的審結,就連蔣氏變供之前,那套原來的供辭都被一筆勾銷,不久,舒推官就調職離汾,要不是安世兄正好參與了此案的前期察勘,我甚至不知此案前後還存在這多歧差。”蘭庭冷笑道。

春歸也是蹙緊了眉頭:“聽着倒像是吳母的證供不清不楚,意圖只是為了讓吳二貴逃脫罪責,才把長子吳大貴的慘死歸咎於指控次子的兒媳蔣氏,所以她起初的供辭,才說並沒看清姦夫樣貌,倒是這案子被胡通判接手之後,才把姦夫確鑿為焦滿勢。”

“安世兄和當初參辦此案的仵作也有交情,而他之所以對此案格外關注,正是聽那仵作提起胡端曾經召他詢問過案情。”

衙門裡的諸多差役,要數仵作的地位最是低賤,那仵作被堂堂通判召見,受寵若驚的心情可想而知,只道胡通判是盡職責,於是把那晚出值的事仔仔細細說了一遍,就提到他往吳家的途中,經過焦家門口時,剛好撞見了一個熟人,那人是家住東墟附近的郎中。

結果沒過多久,吳家命案水落石出,兇犯竟是蔣氏和姦夫焦滿勢,仵作深覺訥罕,隱隱猜測不知自己提供的線索是否成為斷案的關鍵,一回飲多了酒,就對孫寧提起,孫寧要比仵作敏銳不少,他根本不認為蔣氏就是真兇,更加相信舒推官一開始的直覺,蔣氏無辜,二貴弒兄!

不過孫寧只是懷疑,他沒有能力察明事實更加不能賑救無辜,他只是一介吏員,且毫無入仕的希望,就算已經察覺不平,也只有悄悄的感慨和同情。

直到蘭庭向他提起這樁舊案。

“如此說來,假設吳二貴是真兇,蔣氏和焦滿勢都乃無辜,那麼必定是胡端這一州通判陷害二人,而為吳二貴開脫!”春歸深覺詭異:“可胡端與吳二貴非親非故,與蔣氏、焦滿勢也無仇無怨,他身為朝廷命官,為何行此違法亂紀的事?!”

這案件既是在胡端手中才水落石出,且還是他有意模糊檔錄卷宗,那麼渠出先前假設諸如“下吏狡言”的原因就不存在了,一定是胡端故意把這樁命案斷成如此結果,沒有證據顯明他和蔣氏、焦滿勢有仇,那隻餘一個動機,就是為了讓吳二貴脫罪。

要麼就是胡端受賄,但吳二貴並不具備讓胡端枉法的賄資。

另一個可能就是吳二貴乃胡端的親朋故交,但這顯然也不存在。

見春歸的眼神儼然“求知若渴”,蘭庭卻攤了攤手:“這回我也還是一頭霧水,完全找不到線索。”

春歸失望的長嘆一聲。

卻是暗忖:無論如何,吳家母子也是極關鍵的,只要此案重審,他們必定會坐立難安,如讓渠出前往窺望,不怕不能確定他們是否有罪,說不定這回,我真能領先一步比逕勿更早察明案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