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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庭眼見着春歸立即擺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且還不忘把那本早前還看得津津有味旁若無人的話本,粗暴堅決的往胳膊肘下一壓以示“忐忑”得無心消閑,轉眼之間就同剛才判若兩人,變身迅速得就像有七十二變神通的孫猴子,他忍不住扶額,嘴角卻不由自主的往上提。

歡喜的是春歸併沒有說那些粉飾太平的套話,若一直保持這樣的不見外,什麼煩難都能對他訴之於口,日後也就少些擔心她在內庭的艱難困郁。

不過把有些原因,還是挑剔斟酌不說,只道春歸避不可免應當掌握的:“二嬸與你素未謀面,自然不是因為輝輝本身的原因而生厭惡,說到底,無非利益得失的關聯罷了。輝輝應知,如今太孫為儲君,而夫人的嫡姐沈皇后便是太孫的祖母。”

春歸縱然不是官宦豪門家的女兒,但當然也了解這類眾所周知的事。

論來當今皇上有不少兒子,且前頭的好幾位皇子都已成年,太孫今年卻才十三,若依據“國有長君,社稷之福”的理論,讓乳臭未乾的小兒擔任一國儲君顯然會引起朝堂百官的憂慮,並不是一個英明睿智的決定。但太孫的父親聖德太子卻是沈皇后唯一的嫡子,在世時又孝悌寬仁,立為儲君時無論文武百官還是諸多手足,朝野貴庶盡皆心悅誠服。

而弘復帝自即位時,便令聖德太子參政,對這唯一的嫡子予以厚望,但沒想到聖德太子最終卻英年早逝,弘復帝成了白髮人送黑髮人。

太孫做為聖德太子唯一的嫡子,立為儲君似乎也還算名正言順。

不過就算名不正言不順也不是春歸可以置喙的事情,她只需要知道婆母沈夫人是堅定的“太孫黨”就可以了。

“祖母出身安陸侯府,現今安陸侯正是咱們的舅祖父,舅祖父的嫡女選入宮廷,封惠妃,生十皇子。”

這些事情春歸原本已經聽沈夫人略略提起過,也因此產生了不少的聯想,但聯想等同於猜測,說到底都不怎麼靠譜。

蘭庭今日告訴她的才是確實的話:“十皇子年紀雖小,惠妃卻頗得帝寵,故而安陸侯難免會卷涉進奪儲之爭,這就是祖母與夫人矛盾的根源。”

這正符合春歸展開的聯想,故而她這時也沒有多麼的心驚肉跳。

“夫人之前便向我透露,祖母對逕勿的姻緣原本已有打算。”

“祖母是想促成我和晉國公府聯姻,但皇后娘娘的意思,也是想為太孫求娶晉國公的嫡孫女為妃,故而夫人千方百計想要挫損祖母的計劃……”說到這裡,蘭庭頓了一頓才道:“我無意聽從祖母之令,本就不打算將

晉國公牽涉進這一渾水,故而更加樂見父母之命,實則夫人遊說父親匡我往汾州之前,我已經收到了尹兄的告密信,但正合我意,所以……”

“這個謎題今日也算解開了。”春歸笑道:“我那時聽紀世母說太師府的根底,好一番目瞪口呆,幾疑趙大公子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才會低就區區不才,真沒想到原來逕勿在北平也有逼婚之困。”

蘭庭也不由循着春歸這番話,想到二人的新婚洞房夜,新娘看到新郎四肢俱全一表人才時略顯驚訝的詭異神情,隔着這麼久都險些忍俊不住,趁着噴泉般往上冒的笑意,乾脆把甜言蜜語也脫口而出:“我對父母之命原本是不抱多少希望的,只想着能相敬如賓就好,沒想到聽天由命的心態,卻配得了良伴佳侶,這幸運直追與空同君同名那位秀才。”(注)

“不敢不敢。”春歸喜笑顏開又故作謙虛。

這下子彭二嬸那裡吃的冤枉氣剩餘那一絲半點,也在趙大爺的甜言蜜語中灰飛煙滅了。

“彭家說來也算世族,二嬸之母和祖母出身門第相當,都是侯府嫡女,因兩位長輩自幼交好,故而二嬸自嫁入趙門便多得祖母的照恤,夫人雖是嫂嫂,年歲卻比二嬸要輕,性情又一貫直率,見二嬸自恃出身世族和長輩的照恤言語多顯傲慢,夫人便很介懷,妯娌之間的矛盾就沒斷過,再加上利害得失的干係,就更加不能和睦了。”

春歸深有體會的點了點頭。

拋開彭夫人不提,就沈夫人來說,她那性情其實所謂的利害得失還是次要,正是日常相處一類雞毛蒜皮的小事更能界定親疏遠近,彭夫人因為站在老夫人的陣營把沈夫人鄙夷譏毀,沈夫人哪能不擼起袖子和她針鋒相對?能妯娌和睦才叫怪事了。

我是完全受了夫人的連累嘛春歸這樣想。

“我雖然很是慶幸這樁父母之命的姻緣,又確實對輝輝心懷愧疚……”

蘭庭愧疚的話未說出,春歸已然爽爽朗朗的直揮手:“逕勿愧疚什麼?我雖是受了連累,但要若沒這連累,現在指不定我還陷在虎狼窩裡出不來呢,我們的婚事是夫人作的主,我們都是承受夫人的恩惠,我天然就該受這連累,我若連這都還有怨言,那就真成恩將仇報了。”

她滿臉的明媚,眼睛比天上的太陽還要耀眼,當真一點陰鬱都不存在。

蘭庭頓時釋懷,且指尖莫名的發癢,想着應當在那誘人的面頰上摸上一摸或許才能止癢,但一貫的教養告訴他不應當行為這樣唐突有如登徒子般的事體,只好把手背在了腰後,沒察覺這樣更有了得意洋洋的氣勢。

當然,得意洋洋

的體現主要還是因為他接下來這番話:“我今日之所以膽敢這樣應對二嬸,是因祖父過世之前,留有遺囑,稱京城趙門一系大小事務直接交予我來主理,軒翥堂內,由我居主位。”

春歸呆住。

蘭庭這回是正式告訴她,沒有一點調侃意味的,一本正經莊嚴肅穆的宣告,他雖然說尚未及冠,且一介白身,然而當真、的確已經成為太師府的一家之主詭異的是在蘭庭上頭,父親叔父俱在,他竟然就能提前“登基”。

太孫的儲位還風雨飄搖呢!

“趙氏宗族不小,族長在祖籍不在京城,但我京城軒翥堂一系算是威望最盛,宗家族人也自來以軒翥堂馬首是瞻。”

這、這、這,趙大爺的言下之意是他已經和族長沒有任何區別,春歸更加目瞪口呆了。

但是震驚歸震驚,頭腦還是清楚的,沒有飄飄然腳底輕。春歸十分明白就算蘭庭已經是一家之主,她這個才剛入門而且家世低了不止一頭的新嫁婦絕對不可能超越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等等各位尊長,一躍成為京城趙門的當家主母,趙大爺是家主,她依舊是個孫媳婦,唯有盼着趙二爺、三爺等等也娶了媳婦,她才算不上末尾第一輩份最小。

初一想彷彿憋屈,仔細一想,要真讓她做太師府的主母……

春歸但覺脖子上一涼,膝蓋都軟了。

但她也總算更深層次的領會了蘭庭早前那番行為的用意:要換別家,長輩要教訓新婦,相公擋在前頭只能激髮長輩的怒火,叫新婦日後更有漫長的苦頭全然可抵一日三餐了,但我遇着的情況卻不一樣,要若大爺不聞不問,由得我讓長輩下馬威當頭棒的“招呼”,這豈不是表明他壓根就不滿意這樁婚姻?我還想偷懶呢,指不定立即就被抓了把柄一封休書趕出門。

蘭庭是家主,連老太太都要顧忌着,所以他當眾表明態度才更利於春歸今後的安穩,他是為了告訴家人,無論這樁婚姻是誰作的主,但春歸都是他明媒正娶的結髮元配,他不允許任何人任何借口的怠慢。

如渠出的判斷,正是因為有了蘭庭的袒護,老太太才會破天荒的埋怨彭夫人,就算不當蘭庭和春歸的面前,她也並未表現出任何鋒芒。

春歸想:這下老太太應當會另圖別策了。

不管怎麼說,至少不用日日面對尊長的苛厲挑剔,和各路佔據道德尊位的人物明火執仗的交鋒,雖說爾虞我詐也是另一種心累,但總算減除了硝煙的薰沖,少幾聲咳嗽不是?

這個丈夫真沒啥可以挑剔的了,春歸在心裡百轉千回的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