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悶養在內宅的大家閨秀,論來生活乏味甚至比尼庵廟觀也過無不及,對於奇人異事都存在天生的好奇心,於是在座者全都聚精會神興緻勃勃,春歸眼角餘光所到的那一圈兒,發現只有陶表妹眼眸里凝斂着根深蒂固的冷意,顯然對她繪聲繪色的講述毫不關注,滿腦子仍在計劃着怎麼讓蘭心妹妹遺臭萬年。

春歸很詫異,不明白這兩位乳臭未乾的丫頭之間什麼時候結下了血海深仇,但她這時不能把注意力集中在陶芳林身上,剩餘一小半故事還是需得講下去的。

“是我們古槐集上的一個人,尤其愛惜他的一把長須,不知怎麼的突然脫落得一乾二淨,他十分沮喪,曾經兩載沒有出門,到底也沒重新養成一把美須,於是便不知從哪裡定製了幾套假須,染成赤、橙、青、紫、藍五色,裝進布袱里懸在腰上,每走十步,便換一種色彩的假須帶上,行為相當詭異。”

眾閨秀想一想那人瘋癲般的作態,都覺荒謬可笑,並不在意這個故事的真實性,果然只當作笑話來聽。

“那次聚會,我們沒聽着什麼京城的稀罕事,倒是讓京城的客人聽了一件汾陽的笑話,事後便有人問那族姐,既然京城來的貴女也不見得比我們懂得更多的見聞,族姐又何必請了她來專程炫耀呢?族姐回應道,誰說我是為了炫耀?是真有閨交遠道而來,方才設宴款待以盡地主之誼,原是你們誤解了才是。我們這才省悟,族姐也是在京城長大,後來才隨族伯回的汾陽,當然明白我們以為的那些奇聞詭事莫說是在京城,世間任何一處怕也難見,她知道無論京城還是汾陽,閨秀見歷並無多大差異,又怎會想到利用閨交炫耀呢?”

春歸迎着陶表妹眼眸深處透露那點冷光,莞爾一笑:“表姑娘剛才一番誇獎,把我聽得臉紅心跳的,倒是心花怒放輕飄飄,只有一件卻得代我家的二妹妹申明,就不說二妹妹自己了,單論在座的諸位,也包括表姑娘,哪一個不是正值青春亭亭玉立,怎會見了我不過是眉眼生得齊整,就想着要炫耀呢?更莫說我和董姑娘,一個是二妹妹的嫂嫂,一個是閨中好友,親友之間何必非得分出親疏遠近?”

不是她非得追着陶表妹進攻,誰讓這位的確不懷好意呢?字里言間,透出小姑不及嫂嫂貌美,還公然挑唆小姑和董姑娘的關係,隱隱的又把董姑娘也往低踩,暗指她也是容貌不敵才錯失良緣,春歸若不搶先還擊,難道要等小姑子被挑唆得炸膛,當眾對自己惡言相向?

趙蘭心也終於醒悟過來自己差點又中算計,撇了一眼春歸又掃了一眼陶芳林,還算作出了個明智的抉擇:“嫂嫂早前說的那樁舊事,倒是讓我明白了一些道理,原來多少大驚小怪妄自揣度,都是見識淺薄以己度人而已,我是受教了,就不知陶表姐受沒受教?”

這牙尖嘴利得理不饒人的親小姑喲!

但春歸卻沒再多此一舉忙着圓場了,她也算懂得了幾分所謂高門望族間的交際之道,雖說無理取鬧會大失風範,但今日

明眼人也都能看穿陶表妹的居心不良,蘭心就算反擊得過於明顯,旁人也僅會認為她不夠圓滑而已,不至於從根本上質疑蘭心妹妹的品性,這已經很好了,此時若不功成身退更待何時?

這回提出離席,再未遭到阻攔,不過春歸極為疑惑陶表妹對親小姑的惡意,便過了遍腦子召來渠出在此繼續窺聽,且沒忘過腦子時特意交待讓她重點關注陶芳林。

許是這回交待得有些瑣碎,終於惹惱了玉陽真君,春歸只覺腦子裡突然響起個陰冷的男聲:“你知道豬是怎麼死的嗎?”

春歸:……

剛才誰說世上沒有妖魔鬼怪來着?!腦子裡現在這道魔音貫耳要不讓她也聽聽?

緊跟着她理直氣壯用腦子回應:人怕出名豬怕“撞”,豬的死和懶惰無關。

玉陽真君對此人類徹底放棄治療了,拒絕再和懶惰的人類進行神識溝通,春歸的腦子裡恢復了寧靜。

回去的路上她分明看見了渠出從頭頂飄過,但這魂靈根本沒有搭理她,大約又再為玉陽真君打抱不平吧。

剛出連通怫園西閨的角門,春歸便見青萍迎面上前,已經是秋意深濃的季候,她腦門上竟然還能焦灼出一片熱汗來,一見春歸的人影,步子邁得更大,沒等站穩就連忙通風報訊:“劍碧去了二夫人院里喊冤,說是大奶奶不滿二姑娘,卻遷怒於她逼着二姑娘降罪,她擔心二姑娘着急和大奶奶爭辯起來把事鬧大,所以主動去二夫人那裡領罰,二夫人把劍碧帶去了躊躇園,說什麼自從大奶奶進了府,從前循規蹈矩的僕婢竟接二連三撒刁放潑,連她都真不知道怎麼管束了,竟是想要怪罪大奶奶惹是生非的意思,大奶奶還是快些去老太太跟前分辯吧。”

春歸嘆一聲氣,她就知道從抱幽館脫身事件才算完了一半。

卻問道:“二叔祖母過來沒有?”

“二老太太已經來了斥園,也聽說了這件紛爭,但她老人家卻說……說這點小事大奶奶自能處理,犯不上她趕來救火。”

春歸笑道:“學着些叔祖母的沉穩吧,多大點事,看把你急得一腦門的汗。”

“大奶奶可別過於不放心上了,積毀銷骨這話是大有道理的,前頭出了舅太太和曹媽媽兩樁事,雖說多數下人們都明白了大奶奶在大爺心頭的份量,不敢再對大奶奶不敬,可暗中仍然有人議論,說什麼大爺聽了大奶奶的蠱惑,連親長乳母都不認了……要是這回大爺再因大奶奶訓斥了二姑娘,還不定那些人怎麼詆毀大奶奶呢,大爺畢竟是要走仕途的人,可不能全然不在意這些輿論。”

這話春歸倒是聽進去了,但卻無可奈何。

說到底蘭庭和朱家翻臉以及遣散曹媽媽,根本不是因為她的緣故,她在隱約知道根結的情況下,怎麼能勸誡蘭庭忍氣吞聲?這個紅顏禍水鬧得趙大爺家宅不寧的黑鍋也只能暫時背着,至於今日抱幽館的事,她又哪有別的選擇呢,要是忍一時之氣就能天下太平,當她願

意和小姑子爭鋒相對么。

少不得在老太太面前再打一場官司,只不過爭取莫再把趙大爺給牽連進來罷了。

春歸一邊往躊躇園裡走,一邊問:“二夫人領着劍碧去老太太跟前理論的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是蘇嬤嬤特意來了一趟知會。”

“蘇嬤嬤?”春歸挑起半邊眉頭。

“蘇嬤嬤還特意叮囑,說朱夫人過世得早,二姑娘當時連娘都沒學着喊,便沒了生母照顧,事後老太太又知曉了朱夫人遭的是無妄之災,一來出於對朱夫人的愧疚,再者也確實心疼二姑娘,便把二姑娘抱去了躊躇園親自撫養,二姑娘滿了十歲,才搬去怫園裡頭單住,總歸老太太待二姑娘可不一般,連劍碧也是老太太親自過眼替二姑娘擇定的丫鬟,老太太也直以為劍碧乖巧伶俐,這回……總之大奶奶不能掉以輕心,可得小心應付了。”

春歸卻想,那蘇嬤嬤可是老太太跟前第一心腹,最最得用的僕婢,闔府上下就連彭夫人都得殷勤討好着,但她可從來沒有上趕着奉承,蘇嬤嬤怎麼就對她另眼相看了?要是蘇嬤嬤是得了老太太的指令……老太太若真偏心她,又何必多此一舉遣了蘇嬤嬤來叮囑她小心應付,這件事里還真透着不少的蹊蹺古怪。

且不說躊躇園裡春歸怎麼和彭夫人再經一輪過招,先說渠出飄去了抱幽館,陰着一張臉從天而降,一眼就看見了立在二姑娘身邊的藏丹,她輕輕一撇唇角,神色間竟有股說不明的意味,也不知是怨恨更濃,又或嘲謔更深,她這時也不戒防神情還能被旁的人覷見,越發不加掩飾的冷冷一哂:“過得真好。”

可情緒里洶湧的怒氣似乎讓她自己都覺難以忍受,多看一眼都像心如刀割般難受,渠出終於是別開了臉。

亭台里的大家閨秀們說著滔滔不絕的廢話,各種敷衍應酬時不露聲色的顯示風範,彼此間有奉迎討好也有勾心鬥角,總歸看似花團錦簇、談笑風生,實則充斥着虛情假意、口是心非,渠出把目光一一從這些面孔上掃過,似乎穿透了明媚鮮妍底下的機心城府,她有些詫異這些人生活的意義,詫異這麼多凡胎**包裹着的靈魂,歷經生死轉世輪迴的修行究竟意義何在?

渠出端的是快跑神了,這場宴集也總算臨近尾聲,她眼看着趙蘭心把客人們送走,懶洋洋地墜在最後,又眼見着春歸交待的重點人物陶表姑娘已經登車,渠出本想着振作精神跟上,卻聽仍在依依不捨拉着董大姑娘告別的趙蘭心說出句自以為真誠深情的話來

“你真要信我,可真沒陶家表姐說的那想法,怎麼會為了顧氏和你反而生疏呢?她算什麼,就沒一點能和董姐姐你作比的,憑她也配和大哥哥稱什麼天作之合?董姐姐放心,我才不會真心認同她作我嫂嫂呢,在我眼裡唯有董姐姐才是大哥哥的良人,董姐姐也莫要灰心,我定

能想法子讓大哥哥回心轉意,待大哥哥休了顧氏,再往晉國公府親自求娶董姐姐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