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堰無言以對。

吃飯的過程乏味無比，什麼山珍海味也吃不出味道。糾結了半天，他才慢騰騰的問道，“最近忙什麼？”

這是個安全問題，打開話匣子再好不過。不然，敘舊嗎？他和姜瑩之間的“舊”挺多的，從小到大的雞毛蒜皮事，說個三天三夜也說不完。可任何一件說到最後，都避免不了決裂那一天——

十一二歲的年紀，尤其是男孩，本來就調皮搗蛋，人憎狗嫌。紫金觀的道士來了，又走了，別的改變沒有，姜家上下終於知道，這一代的白家人，就是不起眼的姜瑩。

具體怎麼暴露的，姜堰也記不清了，只記得當時，整個姜家都是愕然的。

怎麼會呢？姜子培、姜子峰兄弟四個都不是，分了點家產就獨立出去了。八大姓中，出色的子孫也很多，沒一個可以自稱白氏後人。

憑什麼啊？憑什麼讓一個小女孩，成了正宗的白家人？

姜堰那時看多了江湖大俠傳說，也學了姜的絕技“關節技”，就在小學同學中組建了幫派，自立“幫主”“大哥”。結果，現實中，竟然讓他小半歲的妹妹，成了真正的“大哥”？未來會以“白家家主”身份，引領八大姓？

誰，他都能接受！

唯獨姜瑩不行。

姜堰一是年幼，一也是太憤怒了，氣沖沖的的去找姑祖父質問，“我這麼優秀，為什麼不選我？”

“我哪一點比不上姜瑩？她都可以，為什麼我不行？”

姑祖父沒有搭理他，叫他父母領他回家，他氣的抱着門框不肯走，還罵老爺子“有眼無珠”，“傳錯了衣缽”。

而他父母……也有點不知輕重。小心翼翼試探道，“孩子從小在您眼皮底下長大的，您從前還誇張他聰明來着，要是看得上，給個機會唄！”

“姜瑩那孩子，也不是不好。但畢竟，是個女娃！將來一嫁人，這祖宗傳下來的家業，不就拱手送人了嗎？咱家規嚴苛，女娃只得一份嫁妝，男娃才有繼承家業的資格。子子孫孫都遵守着，不能說到了姜瑩這裡就改了呀！”

後來的二十年，姜堰每一次回想到這裡，就忍不住捂住臉。

他是真正的年幼無知，而他的父母，就是真的貪心太過了。姑祖父兩個兒子都姓姜，那又怎樣，不代表是一家人啊！竟然貪圖人家的祖業！

選了孫女繼承，而沒選親生兒子，不是更說明了什麼？

反正他在魔魘界那個晚上，什麼都想明白了。

他的父母也在魔魘界呆了一天一夜。

出來後，他們一家就徹徹底底的醒悟了。什麼白家不白家，什麼祖業不祖業，和他們有什麼關係？之後找了機會離開了通江，不再摻和姜家和八大姓之間的矛盾。

而姜家要和八大姓斗，最指望的，就是他這一支。一來居長，再者和白家有血親，出頭名正言順。他和他父母這一退，等於背棄了姜家的利益，讓姜家厭上了。

知味齋這麼大的事情，居然都沒通知……

姜堰心中也不知什麼滋味，過了這麼多年，原來以為可以避免再見面。可世道讓他明白，逃避不是應對的辦法。他特意點了一份“草莓布丁”，指望姜瑩看了，能回憶起一點舊事。

小時候的姜瑩，最喜歡吃這個。

可惜，無論他多麼努力，也無法看到他想要的。

姜瑩的微笑，實在太標準了。

“最近呃，正和江大那邊聯絡，看看能不能回爐重造，再上一回大學。”

“你對江大還真有感情。”

“當然了。畢竟是我祖父的遺願，他這輩子都沒能踏上江城大學的土地，親眼看一看，我就幫他多看兩眼吧。”

姜瑩一般漫不經心的說，一邊看着姜然、姜離，

“你們兩個怎麼不吃啊？是不是點的東西不合胃口？”

“沒有，很好吃！”姜然趕緊道。他眨巴眨巴烏黝黝的眼睛，來回看姜堰、姜瑩，

“姐姐，姜堰表哥，你們兩個是不是鬧過什麼矛盾啊？”

“瞎扯！我們兩個能有什麼矛盾？”姜瑩否認。

姜堰也趕緊解釋，“我和你姐姐已經快二十年沒見了，想鬧矛盾也沒機會呀！”

“可是……姐，你剛剛睫毛顫動了三下，瞥想姜堰表哥的眼神，也沒看他，好像在說‘寒暄真討厭，算了，看你能虛偽到什麼程度’。姜堰表哥也緊張的渾身繃緊了，看，手腕的經絡都拉伸直了！”

姜堰一臉愕然。

姜瑩撫額，這孩子實誠得不像話，隨了那一位祖宗？

姜離垂下眼眸，他也敏感的察覺到姜堰和姜瑩之間的古怪氣氛，可沒姜然理解的那麼細緻。

無奈呼出一口氣，姜瑩微笑道，“嗯，分別的時候我和他都是小孩子，打打鬧鬧的嘛，誰沒有小脾氣？算不上什麼大矛盾，一晃眼都二十年了，早就過去了！對吧，堰表哥？”

過去了？這是要一筆揭過的意思？

姜堰歡喜還來不及，忙道，“可不是，這麼多年過去了，誰還記着那點小破事……”

話音剛落，瞅到姜瑩的表情，連忙改口，“誰都有年幼無知的時候。長大了，就懂事了。哈哈！”

“今兒也算難得，我們兄妹、兄弟團聚在一塊，來，干一杯吧！”

姜然笑着舉起了雪碧，“乾杯！”

別人都喝紅酒，唯獨他理直氣壯的喝飲料，姜瑩不言語，姜堰也不好表示什麼，就沖姜離道，“你也喝點啊，雖然你是私生子，說起來不太名譽。可姜瑩既然帶你來了，也是承認你的身份。你可以大大方方的，不用避諱什麼，不管是在姜家，還是……在外面。”

姜離咬着牙道，“我從來沒有避諱！”

“那就好！那就好！”

從這一刻起，聚餐的氣氛漸漸好轉了。姜堰開始述說了自己的職業身份，竟然是二級警督！這年齡，這職位……得經手辦過多少案件啊！

姜然聽得興起，委屈的求助，“我在學校里被人欺負，堰表哥有什麼好辦法？”

“誰？誰敢欺負我表弟？”姜堰做惱怒狀，“他們為什麼欺負你？”

“因為我--

姓姜啊。欺負我的人說，姜家人太討厭了，是騙子，騙到的‘關節技’。‘關節技’其實根本就不是姜家的家傳絕學。”

知道關節技，還痛恨姜家人？

姜堰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姜瑩。

姜瑩挑眉道，“你的同學還知道關節技？”

“對啊，姐姐你上次做節目不是說起過嗎？”

“哦，這樣啊。要是再有人這麼說你，你就告訴他們，名字只是個代號，其實你不是姜家人。誰要罵姜家，就讓他們罵好了，跟你沒什麼關係。”

“啊，可是我、我叫姜然啊！”

姜然完全茫然了。

倒是姜離反應快，他沉聲道，“你姐剛才不是說過，祖母是姜家女。所以，你父親是隨了母姓。我的生父……也是隨的母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