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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的山間,天總是黑得格外早,一轉眼功夫,太陽就落到了山背後,然後周圍一下子就黑了下來。

這迅速降臨的夜色暫時救了黃自得一命,三天前他在潼關附近,落入了陝西總督孫白孤設下的包圍圈。幾次突圍,都沒能突出去,反而損兵折將,損失慘重。昨天他不得下令分路突圍。他的妻子尚桂英和妻弟尚一功帶着老營一路,他和劉傑軒帶着較為精銳的一隊騎兵是另一路。今天一早,尚桂英和尚一功首先打出他的大旗突圍;而他和劉傑軒則趁着官軍都被突圍的老營吸引住了的時候,找了個空缺,猛地沖了出去。

一開始靠着老營的老弱殘兵吸引官軍,黃自得的確找到了一個空隙,突出去了一段。但是官軍的反應也格外的迅速,他們很快就識破了黃自得的分兵突圍之計,看出了黃自得的所在,迅速的追了上來。黃自得且戰且走,跟着他的士兵大多要麼戰死,要麼被俘,要麼自己逃散了。慌亂之中,黃自得也顧不得辨認方向,一陣亂撞,撞進了這麼一處山谷,又正好太陽落下去了,靠着黑暗的掩護,黃自得才算是暫時擺脫了追兵。不過黃自得也知道,這只是暫時的,若是不能趁着夜色的掩護,跑得更遠一些,天亮之後,官兵四集,那就真的死定了。

不過這時候黃自得必須停下來休息一下了。他的戰馬跑了一天,早就沒有力氣了,他自己,以及還跟在他後面的那些戰士也是一樣。他必須停下來,讓戰馬,也讓自己休息一下,恢復一點力氣。

黃自得從戰馬上跳了下來,後面的騎兵也都下了馬。

“還有多少兄弟?”黃自得問道。

緊跟在他後面的劉傑軒回過頭來,數了數人數,用低沉的聲音道:“大王,連你在內,只有十八個人了。”

黃自得點點頭道:“今天一整天,官軍都全力在追我們,桂英那邊的壓力倒是了不少,說不定,她已經帶着老營衝出去了。”

這些戰士的家人老,都跟着尚桂英。原本黃自得是打算用他們做誘餌,來掩護自己突圍。跟着他突圍的戰士們也都知道這一點,那會兒,大家都覺得老營的那些老弱都被自己送進了死地,心裡還很有些不舒服。現在看來,倒是自己成了他們的掩護。不過此時想到他們可能已經突圍出去了,大家心裡倒是覺得要舒坦了一些。

“大家坐下來歇歇,趕緊吃點東西,讓馬也吃點東西。我們還要連夜走。”黃自得道。

戰士們都不說話,只是一屁股坐了下來,從身邊摸出麵餅之類的東西啃了起來。一時吃完了飯,他們便又起身,都從馬鞍上拿下一個口袋——那裡面裝着給戰馬吃的黃豆。他們將口袋掛到馬嘴上,那些馬便也吃了起來。他們便又坐下來喝水休息。只有劉傑軒還站着,警惕地伸長了脖子,向著四周張望。

天色越發的黑了,天上的星星一顆一顆的亮了起來,不一會兒,滿天便都布滿了星斗。這時候是下半月,所以月亮還沒有出來。這對於黃自得倒是非常的有利,因為上半夜他和敵軍之間的距離肯定更近一些,需要更多的黑暗的掩護;而到了下半夜,他應該已經和敵軍有一段距離了,那時候有了月亮,便更有助於他跑路。

站在那邊望風的劉傑軒突然蹲下了身子,同時用手向下一個勁的壓。大家立刻便警覺了起來,知道肯定是有官軍的夜不收,便都屏住了呼吸,伏低了身子。黃自得也伸手握住了劍柄。

一行人躲在低處,藉著星空這個相對亮一點的背景,他們可以隱隱約約地看到幾個騎着馬的黑影從那邊過去了——那些騎兵並沒有發現他們,事實上,他們也不敢在漆黑的夜晚進到山谷中來。

那隊騎兵很快便去得遠了,黃自得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壓低了聲音道:“狗日的追得還真緊!兄弟們,看來這些官兵是不想讓大家好好休息了,怎麼樣,還走得動不?”

跟着他的那些戰士們也都用低沉的聲音回應道:“走得動,早就休息好了!”

“那好,那我們就繼續往南走。”黃自得低聲道,同時站起來,牽着自己的戰馬走在前面。其他的人也都牽着自己的戰馬跟在後面。

山谷里很黑,大家也不敢打起火把來照明,也不敢上到更明亮一點的山脊上去走,只能摸索着前進,自然走得很慢。摸索着不知道走了多久,半輪月亮漸漸地升起來了,讓山谷中稍微明亮了一點,一行人走得也更方便了一些。只是天空中還有一層薄薄的雲,所以這月光還是不夠明亮

走着走着,一行人走到了一個略微空曠一點的地方,黃自得突然站住了。大家立刻便緊張起來,很多人都握住了刀柄。

“怎麼了,有動靜?”劉傑軒低聲問道。

黃自得搖了搖頭道:“老劉,你看看這處地方咱們剛才是不是走到過?”

他們在山谷中行走,頭頂上不時有樹木遮擋,不太看得到星空,所以判斷方向並不容易。若是出現了這樣的情況,卻真的有些麻煩。

劉傑軒往四面望望,然後道:“這地方好像真的有點像……我們好像剛剛真的從這裡走過。”

黃自得從腰間拔出寶劍,一劍將旁邊一棵樹的樹皮消掉了一塊,露出了白色的木質。然後也不說話,只將劍還入劍鞘,便牽着馬,接着向前走。眾人也都不說話,只是默默地跟在後面。

大家又走了一陣子,前面又出現了一處略微開闊一點的地方,而且此時月亮已經升得更高了,月光也能照進這山谷了。黃自得睜大眼睛,向著周圍張望:那邊有一棵樹,樹榦上明晃晃的又一處白色的痕迹。

黃自得又走進前去細細一看,果然是剛才自己削了皮的那棵樹,便不覺有些氣餒,不過他知道這時候不能露出這樣的情緒,便道:“狗日的,居然真在這裡打轉。好在月亮上來了,老子就不信走不出去。”

說完這話,黃自得便又帶頭向著前面走去,眾人也還是默默地跟在他後面。

大家又走了一段,前面又出現了一處稍微空曠點的地方。黃自得趕忙向著右前方望去,然後他只覺得心中一冷——那棵露出了一塊白色的木質的樹又出現在了那裡。

“難道真的走不出去了嗎?難道我真的要死在這裡了嗎?”便是黃自得,這時候也不能不產生出這樣的想法了。

就在這時候,卻見前面樹林中突然走出了一個人,這人遠遠地道:“可是有人在這裡迷路了?”

黃自得藉著月光,看到那人一身納衣,倒像是個遊方的道士,便又上前幾步,在細細一看,卻果然是一個道士。

黃自得便一手牽着馬,一手扶着劍柄,走上前去,藉著淡淡的月光,細細的打量了那個道士一番,卻原來是個二十上下的年輕道士。黃自得便抱拳道:“不知道長如何稱呼,可能領着我等走出這個山谷。我等自有重謝。”

那道人自然便是玄逸,他見黃自得向他拱手行禮,便也稽首道:“貧道玄逸稽首了。”

行完這一禮,玄逸又笑道:“貧道遊方至此,昨日夜觀星象,知有真龍,當困於此,故來相救。大王可是走不出這山谷了不用驚慌,但隨貧道來,便能出去,擺脫此難,從此困龍入海,又是一番天地了。”

這話一出口,卻讓黃自得,乃至黃自得身邊跟隨着的那些戰士們都是精神一震。這時候距離黃自得起兵造反也已經好幾年了,這幾年中,雖然也有過起落,但是敗得像這一次這樣慘,卻是從未有過的。數萬人的軍隊,轉眼之間就只剩下這麼點人,而且看看其他的那些反王,不是戰死了,就是投降了,就連黃自得自己都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窮途末路了。這個時候,突然有這麼一個道士走出來,稱自己為真龍,並說今日之敗只是一個的波折,度過了這一難,便是“困龍入海”,先不說這道士說的是不是真的,有這幾句話,至少對於此時低迷的士氣是一個巨大的提升。

黃自得聽了這話,趕忙抱拳一禮道:“如此,便有勞仙師了。”

玄逸微微一笑道:“大王且隨貧道來。”便轉過身在前面引路。黃自得卻轉過身來,向著身後的那些戰士望去,卻見那些戰士雖然依舊疲憊不堪,但是各個的眼睛裡卻都放出光彩來了,便道:“你們都跟緊點。”然後便牽着馬,跟在了玄逸後面。

這時候,天空中的雲突然就散開了,月光朗照下來,道路也越走越亮了。不過走在最前面的玄逸道人的眉頭卻皺了起來,他知道這月光的突然的變化,多半是天庭的干預。天庭此時的確是不會讓黃自得等人完蛋的,但即使在這個時候,天庭的目光依舊注視着他們,對玄逸而言卻未必完全是好事。不多時,一群人便走出了這山谷。

玄逸停住腳步,轉過身來向黃自得問道:“大王如今脫了困,卻不知有些什麼打算?”

黃自得想了想道:“如今雖然跳出了官軍的包圍,但是孫白孤不是一個會輕易放棄的人,定然會繼續搜捕我們。況且數萬大軍,雖然一朝潰敗,但其中能跑出來的,應該也不止我們這麼幾個人。我還想在這商洛山中躲一陣子,一來是等一等,看看能不能把逃出來的兄弟們再聚一些起來,二來也是要避一避風頭。”

玄逸掐着手指頭,口裡念念有詞的計算了一會兒,便點點頭道:“大王考慮得是。如今大王正是‘潛龍勿用’之時,當深藏身名,以待時變。貧道知道一個去處,卻是很適合暫時容身,大王不如先去那裡暫避,待時局有變,必有飛龍在天之時。”

黃自得聽了,鞠躬行禮道:“黃某唯仙師之命是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