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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白孤被崇德皇帝的那句“你可知罪”嚇了個哆嗦,但是他還是很快穩定下情緒道:“微臣不知。”

“你還不知!”皇帝越發的憤怒了起來,他的臉漲得通紅,幾步走了過來喝道,“朕問你,是你給朕上書,說黃自得主力已被擊破是不是?是你說黃自得‘僅以身免’是不是?是你說黃自得跑不了多久,不用多久你就能把他們一成擒是不是?”

這連續的三個“是不是”就像一個接一個的炸雷一樣砸在了孫白孤的頭上,孫白孤甚至一時間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過他還是很快就穩定下情緒,他意識到,可能在陝西那邊出了問題了。

“微臣的確是據實上報的。若不是東胬入寇……”孫白孤還試圖要解釋一下。

“哼!你是據實上報的!”皇帝啪的一聲,將一份奏章摔在他的面前,“你自己看看!”

孫白孤撿起這份奏章,用發抖的手翻了開來,只一看他立刻就明白哪裡出問題了。

這是他手下大將賀大龍上的捷報。賀大龍在捷報中說,黃自得親率大軍近萬人,殺出商洛山,直逼洛南。賀大龍親自率領本部三千餘人於之血戰。從早上一直打到傍晚,賀大龍自己親自上陣,身披六創,最終擊敗黃自得,斬殺賊軍不計其數,又以大炮擊中一賊酋,但見賊人以紅布裹其屍,哭泣而去。賀大龍本來打算乘勝追擊,只是天色以晚,自己人少,加上損失也很大,又怕中了敵軍埋伏,便放棄了追擊。如今流寇再次逃入深山,不知所蹤。這一戰,賀大龍斬首五百餘級,戰死二百餘人,其他人人帶傷。

顯然,若是黃自得當初真的被孫白孤打得僅以身免,如今在深山中,怎麼可能能在這麼短的時間之內便裹挾出這麼多的軍隊?當然,若是僅僅只是賀大龍的戰報,那還可能是賀大龍自己知道自己軍隊嘩變有罪,所以編造出來給自己脫罪的。但是除了賀大龍這一張戰報,附在一起的還有洛南知府俞正言的奏報,上面的說法也和賀大龍的說法基本一致。這就越發的麻煩了。

崇德皇帝見孫白孤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越發的氣惱,便又道:“孫白孤,朕前者命你巡撫陝西,協助洪演剿辦流賊,三年來雖然不無微勞,但巨賊黃自得及劉傑軒等並未拿獲,遺患無窮。去冬潼關南原之戰,汝連疏告捷,均言黃逆全軍覆滅,屍積如山。欺飾戰績,殊屬可恨!朕今問汝:黃逆現在何處?”

孫白孤頓首道:“微臣前奏黃賊全軍覆滅,確系實情,不敢有絲毫欺飾,有總督臣洪演可證。”

“你還要強辯!”崇德皇帝氣得聲音都發抖了,“那朕問你!既然黃賊已經全軍覆沒,如今如何能這麼快就弄出這麼多的人馬?難道黃賊能撒豆為兵嗎!況且,你說黃賊全軍覆沒,但你不惟沒有將黃賊拿獲,連其重要黨羽如劉傑軒,田秀成、尚一動、賀掌旗等均一併漏。汝奏疏中所謂‘逆賊全軍覆滅,非俘即亡’,不是欺飾是什麼?哪裡有全殲了賊軍,卻連一個賊將都沒抓到的道理!”

孫白孤努力的保持着鎮定,回答道:“微臣在君父之前,何敢強辯。去冬十月,臣與督臣親赴潼關,麾兵圍剿,設三伏以待賊。經一日一夜奮戰,確實將逆賊全軍擊潰,死傷遍野,遺棄甲仗如山。黃賊雖然脫逃,但其麾下賊將,應該死於亂軍中者不在少數。後因臣星夜率師勤王,不暇找獲巨賊死屍,獻首闕下,上慰君父之憂,下釋京師臣民之疑,實為一大恨事。這一戰,從頭到尾,督臣均親眼目睹。皇上只要問問洪督,便知微臣絕無欺騙皇上之心。”

洪演見事情扯到了他的身上,而且,潼關大捷也是他主導的,主要的功勞自然也是他的。若是這一戰的功勞被否定,那他不但沒了功勞,甚至也要有罪責了。因此洪演便也趕忙下跪道:“萬歲,此戰微臣的確親臨戰場。親眼看到黃賊在潼關全軍瓦解,撫臣說的這一點並無浮誇,願陛下明察。”

崇德皇帝冷笑一下,說:“卿不用替他求情。卿身任總督,親臨潼關督戰,竟使元兇漏,論法也不能辭其責。但朕念你功大過,不予深究,反將東邊重任交卿去辦。望卿今後實心任事,不要像孫白孤一樣,辜負朕之厚望。”

洪演見這火居然要燒到自己身上來了,趕忙磕頭道:“微臣受命剿賊,未能剷除逆氛,克竟全功,致黃賊有死灰復燃之憂,實在罪該萬死。皇上不惟免予重譴,又使臣督師薊遼,拱衛神京。如此天恩高厚,使微臣常為之感激涕零。微臣敢不粉身碎骨,以報陛下!然目前正當國家用人之際,孫白孤素嫻韜略,亦習戰陣,於疆吏中尚屬有用之材。伏乞聖上息雷霆之怒,施雨露之恩,暫緩嚴罰,使其戴罪圖功,不惟孫白孤將畏威懷德,力贖前愆,即三軍將士亦必聞而感奮。”說畢,便叩頭不止。

崇德皇帝雖然恨孫白孤欺騙自己,但也明白,如今朝中,沒有幾個大臣是完全不欺君的。相比那些大臣,孫白孤至少還是個能辦事情的有用之材。不像有些人,高調子喊得震天響,真要讓他做什麼事情,卻什麼都做不好。於是他沉默了一下,轉頭對孫白孤道:

“孫白孤,既然有督臣為你說話,朕也姑念你平日尚肯實心任事,便饒了你這次作戰不力之罪,仍着你總督河北、山東軍務,以觀後效。”

孫白孤趕緊叩首謝恩。

“下去吧。”崇德皇帝輕聲道。

孫白孤又磕了兩個頭,站起身來,低着頭,倒退了出去。孫白孤的年紀不算大,剛剛才四十多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但是在步下丹墀時,卻像老人一樣,步履蹣跚,幾乎就要站不穩了。

孫白孤下去之後,崇德皇帝便又和洪演說了幾句話。卻見曹化淳從外面過來,候在了門外。便知道他肯定有什麼重要的事情要上報。要不然他也不會在自己接見洪演和孫白孤的時候來打擾自己。於是便讓洪演退了下去。

等洪演走了,崇德皇帝便道:“進來吧,又出了什麼事情?”

曹化淳進來跪下磕頭道:“萬歲,巡按御史林銘球谷城縣令阮之鈿上書,言張炳忠所部橫行不法,又言張炳忠狼子野心,肯定要造反了。”

崇德皇帝吃了一驚,趕忙道:“快,快把奏章給朕看看!”

張炳忠投降只是緩兵之計,久後必反。這幾乎是朝廷中人的共識了。不過朝廷招降他們,其實也一樣是緩兵之計。當時朝廷的財力幾乎已經到了極限,若是不接受他們的投降,財力上便難以繼續支持“四正六隅、十面張”的戰略了。直到如今,崇德皇帝依舊覺得,若不是金軍突然入寇,朝廷便能徹底剿滅黃自得。一旦黃自得被徹底剿滅,朝廷便可以再擊中力量消滅張炳忠等詐降的賊寇。只可惜那些腐儒,一味的干擾朝廷和東胬的和議,以至於招致東胬入寇。大好的局面一朝成空。

如今的局面已經完全不同了,朝廷如今虛弱之極。若是這個時候,張炳忠再舉旗造反,整個天下的局面就簡直是不堪想象了。所以,這個時候,無論如何,哪怕是緩兵之計,也要想辦法暫時把張炳忠安撫住。

曹化淳將兩分奏章遞給崇德皇帝。崇德皇帝接過來,但是手卻抖得厲害,過了好半天才勉強將奏章翻開來。

皇帝默默地看着奏章,他的臉色漸漸地變得猙獰,臉上的青筋也根根暴起。突然,崇德皇帝大喝一聲:“混賬東西!”便將兩份奏章都“啪”的一聲砸在地上。嚇得曹化淳也趕忙跪了下去。

崇德皇帝卻沒有注意到曹化淳,而是破口大罵起來:“這該死的賊子!他怎麼敢……還有這兩個蠢貨!蠢貨!他們到底想要幹什麼!他們難道以為張炳忠是個傻子?!他們怎麼敢……”

這兩分奏章,曹化淳在拿過來之前已經看過了,他也知道,皇帝為什麼生氣。這首先就是因為張炳忠飛揚跋扈,橫行不法。阮之鈿的奏章中提到,張炳忠在谷城不但派遣手下的將領,化妝成盜賊四處劫掠。甚至還公然闖入退職的搢紳家中強搶人家的姐——簡直就是無法無天了。谷城縣令阮之鈿抓住了冒充盜賊劫掠的張炳忠的士兵,將他們釘上木枷,放在縣衙門門口示眾,卻被張炳忠派人直接搶走。

阮之鈿便趕到張炳忠的軍營中,斥責張炳忠橫行不法,要求張炳忠立刻嚴懲肇事的士卒。不料張炳忠卻反過來痛罵阮之鈿,說他們把朝廷原本要給他的軍餉全都貪污了。並且說:“當兵的沒有軍餉,沒有飯吃,不出去搶,難道自己關着門把自己餓死?”還說:“老子的兵出去搶,還要裝成盜賊,這已經是給了你們這些狗官面子了!你們這些不識抬舉的狗官,還把老子的人抓起來,真是給臉不要臉!而且老子廢了好大力氣,才管着他們,出去搶盡量不殺人,你這不是好歹的狗官,不來感謝老子,卻還來罵老子!若是以前,老子便把你這狗官吊起來點天燈!”可以說,不臣之心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