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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如果只是上報張炳忠胡作非為,有不臣之心,那崇德皇帝倒也不會太生氣。因為這在朝廷中本來就不是什麼秘密。甚至於,張炳忠遲早要再次造反,也已經早就是朝廷的共識了。當初招撫張炳忠之前,楊肥便和崇德皇帝分析過張炳忠,並認為他多半“賊心不死,賊性難改”。只不過迫於財政壓力,崇德皇帝和楊肥才不得不接受了張炳忠的投降。甚至於,朝廷安排熊山火去主管追剿張炳忠,其實也不是看重他的軍事能力,而是因為他擅長招安。但就是熊山火,也曾經寫信給楊肥,說張炳忠並不可信。事實上,如果一切順利,如今只怕是朝廷要想辦法對付張炳忠了。

另一方面,楊肥如今太過受寵,也給他帶來了不少的敵人。去年詹事府少詹事黃友平在御前和楊肥爭論,指責楊肥不忠不孝,並因為他主持了和金國的和議而將他比作宋朝時候賣國求榮的秦檜。雖然崇德皇帝堅定的站到了楊肥的一邊,將黃友平一口氣貶了六級,調任江西按察司照磨。

但便是如此,也沒能堵住這些人對楊肥,以及他所主持的剿匪和議和的攻擊。兵部尚書盧天雄便指責楊肥與金人議和,把京畿附近的軍隊都調遣一空,只怕是中了金人調虎離山之計。並且預言金人肯定會趁機入寇,到時候楊肥雞飛蛋打,天下肯定不可收拾。並說楊肥是“誤天下之賊臣”。更要命的是,後來的局面,竟然真的和他預見的一樣。盧天雄在與金人的交戰中殉國之後,朝野上下對楊肥的指責便更多了。崇德皇帝也不得不免去了楊肥禮部尚書的官職,但這些人並不滿足,他們攻擊起楊肥來反而更起勁了。不但那些專門管罵人的御史們如此,就連一些地方官都加入進來了,比如剛才的那個孫白孤。

在崇德皇帝看來,這些對楊肥的攻擊,實際上便是對他的攻擊。在他看來,楊肥的策劃的確受到了一些挫敗,但是這並不是因為楊肥無能,而是因為他以及大昭朝如今的運氣實在是不太好。再加上一群傢伙老在那裡拖他們的後腿。

“若不是他們一起反對和談,怎麼會有金軍入寇之事?”崇德皇帝忍不住這樣想。

不過,即使他們再反對,崇德皇帝還是能維護楊肥在內閣中的地位,這是因為,楊肥雖然有失誤,但是也有不可否認的功績,那便是在這幾年中,在他的主持下,基本上已經把肆虐一時的流寇都討平了。

但是,如果張炳忠在這個時候造反了,那這幾年來,朝廷剿滅流寇的努力,就幾乎毀之一旦了。張炳忠的確遲早會反,但是若是能再推遲幾個月,朝廷也能從剛剛的,對金軍的大敗中緩過一點勁來,也能將如今聚集在京師一帶的軍隊,調一些回去,這樣便是張炳忠真的要造反,朝廷也來得及鎮壓他們。

然而巡按御史林銘球谷城縣令阮之鈿這兩個人,後面的舉動卻讓崇德皇帝冷汗都下來了。阮之鈿在張炳忠的軍營中居然大罵張炳忠就是個賊種,並且威脅張炳忠,若是不加收斂,不趕緊將劫掠的財物還回去,朝廷必有雷霆之誅。

至於林銘球,則命令谷城周圍的幾個縣城加緊加固城牆,儲備防禦器械,以備不測。

在如今的局面下,這種做法,很容易讓張炳忠覺得朝廷立刻就要對他動手了。說不定因此他立刻就要起兵造反了。

“若是他這個時候真的造反了,誰最高興?”崇德皇帝忍不住想道,“怕是就連黃自得那賊子,都比不上朝中的某些人高興吧?”

於是崇德皇帝便忍不住懷疑,是不是有些人看楊肥居然還沒有倒台,所以急着逼張炳忠造反。

“張炳忠如果在這個時候造反了,朝廷在湖廣只有左梁宇一支人馬。兵力有限,只怕短時間內無法鎮壓,肯定會讓地方潰爛。然後黃自得也肯定會從山中殺出來……若是再有幾個月,孫白孤便能帶着大軍回到陝西,黃自得便是殺出來,危害也有限了。而湖廣一帶,能夠動用的軍隊也能多不少。張炳忠便是造反,危害也能減少不少。呵呵,有些人是生怕朝廷有了這幾個月的時間呀!”

想到這裡,崇德皇帝幾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滿胸的殺意了:

“這些人,個個都是國賊,個個都該殺!總有一天,朕要把他們統統抓起來,看了他們的腦袋,誅了他們的九族!”

只是,這樣想雖然很痛快,但是卻是於事無補的。如今崇德皇帝覺得第一件重要的事情,便是先安撫張炳忠,至少,要讓他的晚一些造反。

“曹伴伴。”崇德皇帝道。

“奴婢在。”曹化淳趕忙應道。

“你去宣楊先生入宮,朕有事情和他商議。”崇德皇帝道。

曹化淳應了一聲,便轉身去了。崇德皇帝便又在御案後面坐下來,翻看其他的奏章。這些奏章,大多是要錢的。一般來說,直隸,還有山東的,都在上報金軍入關之後的破壞和困難,要求朝廷減免稅收,甚至要求朝廷撥款撥錢救災的。然後便是遼東以及各地勤王軍的軍報,大多也都是要錢的。說來說去,大致上都是因為軍餉不足,士兵們吃不飽肚子,以至於有嘩變的危險。

“就連關寧軍,也說吃不飽肚子要嘩變,這真是豈有此理!”崇德皇帝忍不住想,“關寧軍的本色從來都是足額的,不足的也就是折色而已。他們怎麼會沒飯吃?他們也好意思沒飯吃!”

我大昭朝的軍餉一向分為兩個部分,分別是被稱為“本色”的糧食和被稱為“折色”的餉銀。遼西的那些傢伙,手裡面有數以十萬畝計算的土地,又得到了足額的“本色”,而即使是崇德皇帝也知道,他們手裡的兵都是不足額的。他們怎麼會沒飯吃要嘩變?這分明便是在敲詐朝廷。但是如今朝廷能打的軍隊越來越少,朝廷對於這些遼西將門的依賴也越來越重,雖然明知道這裡面有毛病,但是便是崇德皇帝,也不敢真的和他們翻臉。

只是朝廷如今真的沒錢了。

“錢從哪裡來呢?”崇德皇帝想,“難道又要加稅?”

神宗皇帝的時候,因為遼東金國的反叛,於正賦之外,每畝地增加稅收九厘,名曰遼晌;到崇德四年的時候,便因為錢不夠用,不得不在下令每畝地在原有的基礎上又加征三厘,然而這一舉動,除了弄得流寇日增之外,竟然只給朝廷多帶來十多萬兩收入,而朝廷剿匪的開支卻猛地增加了。去年為了徹底消滅流寇,由楊肥提議,朝廷又加收了兩百八十萬兩的剿餉,據說民間已經難以支撐了。如今難道還能再增加一筆嗎?若是這樣,怕是更多的農民要棄地逃亡,甚至鋌而走險的去當流寇了。

“繼續加征,便是飲鴆止渴呀。只是不這樣,眼下就無法支撐了!朕到底該怎麼辦?”崇德皇帝滿心焦慮,恨不得趕緊趕到奉先殿去,在自己生母劉太后的畫像前再痛哭一場。

崇德皇帝和楊肥一起商量了些什麼,並沒有人知道。只知道皇帝下令,加封張炳忠為副將,加封他的妻子王氏為“夫人”。只是這種“口惠而實不至”的東西到底能不能安撫得住張炳忠,卻是誰都拿不準。

第二日,皇帝又召見內閣閣員,商量軍餉的事情。內閣的閣員們也個個鉗口不言,拿不出辦法來。最後,還是楊肥提出,在剿餉的基礎上,每畝田再加上一分銀子的稅,用以訓練邊軍,便稱之為“練餉”。

這一想法一提出,立刻就招致一片反對。不久之後,這事情又傳到了其他朝廷大臣的耳中。於是反對的聲音越發的大了起來,一時間表示反對的奏章堆滿了崇德皇帝的御案。

工部左侍郎劉啟東更是上書,直言皇帝敲剝民,乃是“為淵驅魚者,為叢驅爵”。這兩句話出自孟子,整個的原文是:“故為淵驅魚者,獺也;為叢驅爵者,鸇也;為湯武驅民者,桀與紂也。”意思是說,替深池把魚趕來的是吃魚的水獺;替森林把烏雀趕來的是吃鳥雀的鷂鷹;替商湯王、周武王把老百姓趕來的是殘害老百姓的夏桀和商紂。這就是清清楚楚的在將崇德皇帝比作將百姓驅趕到商湯周武那邊去的亡國之君桀紂了。

崇德皇帝看了自然是勃然大怒,據說他在看到這份奏章的時候,直接便將這奏章砸在地上,又用腳踩在上面使勁地碾,咬着牙對當時在一旁服侍的太監王德化說:“這廝居然說朕是桀紂,那湯武是誰?難不成黃自得,張炳忠他們便是湯武嗎?他到底是誰家的官,吃的是誰家的俸祿?這樣的喪心病狂的賊子,朕決不能饒他!”

於是下旨將劉啟東關入詔獄,後來考慮到劉啟東的名望,沒有殺他,只是將他貶斥為民。但是,再增一個練餉的想法,卻也落了空。

也就在此時,黃自得的親衛胡一刀帶着兩個人悄悄的離開了商洛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