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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一早,就有四位勛貴請求入宮叩見皇帝。崇德皇帝知道,這都是來給李國瑞說情的。只是這四位皇親中有兩位算起來都是崇德皇帝的長輩,崇德皇帝就算不同意他的建議,但是直接拒而不見,卻也似乎不大好。這些人當中最年長的是駙馬都尉郭同欣,他是崇德皇帝父親的姑姑的丈夫,如今已經年過八十了,也是現在還活着的最老的皇親了,多年來,郭駙馬一直都是百事不問的,想不到李國瑞的事情,居然把他也請動了。

接着便是他的嫂子,張皇后的的父親、太康伯張國紀,然後是崇德皇帝的表哥新樂侯劉文炳以及妹夫駙馬都尉鞏子固。

崇德皇帝又覺得,通過堅決的拒絕這些人的要求,也能表明自己的態度,讓這些皇親國戚們死了鑽空子的心思,老老實實的把錢拿出。所以他便讓這四位皇親到文華殿後殿來見駕。

四位皇親在文華殿後殿等了大概半個時辰,崇德皇帝這才去了文華殿。

皇帝在寶座上坐定,幾位皇親跪下行三叩九拜之禮,禮畢之後,皇帝本來有心要讓他們多跪一會兒,但看到郭同欣滿頭的白髮,突然心中一軟,便讓他們都平身了,還讓太監給他們賜了座。

“幾位愛卿進宮來有什麼事情?”崇德皇帝問道,他的聲音很冷。

依照四個人進宮前的商議,這事情應該由年紀最大的郭同欣首先開口,然後大家再跟着敲邊鼓。誰知道,郭同欣一聽皇帝的口氣很冷,便閉上嘴,什麼話都不說了。太康伯這人本來就有口吃的毛病,這事情便更輪不到他來開口。而新樂侯和李國瑞是連襟,似乎也不太好首先開口。結果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還是由崇德皇帝的妹夫鞏子固先開口了:

“陛下,臣等進宮來不為別事,懇陛下看在慈聖皇太后的情分上,對李國瑞……”

“李國瑞的事,朕自有主張,卿等不用多言。”崇德皇帝根本就不等他說完,直接便開口打斷了他。

皇帝的態度讓幾個人吃了一驚,不過鞏子固還是勉強開口道:“皇上聖明,此事既出自乾斷,臣等自然不應多言。但想着慈聖皇太后……”

“呵呵,”崇德皇帝冷笑了起來,“朕原以為爾等身為大昭皇親,當此天下動蕩之時,來到宮中見朕,必有利國利民的高見,卻不想爾等竟然說出這等粗鄙之語!況且這江山,不僅僅是朕的江山,也是慈聖皇太后的江山,是列祖列宗的江山。朝廷的困難,朕的苦衷,縱然卿等不知,祖宗也會盡知。若非萬不得已,朕何忍向卿等藉助?”

“陛下恕罪!”聽崇德皇帝的話很是嚴厲,鞏子固便嚇得趕緊又跪倒在地上,“臣愚鈍。”

劉文炳見鞏子固沒法說話了,便壯着膽子道:“陛下為國苦心,臣等知之甚悉。但今日朝廷困難,決非向幾家戚畹藉助可以解救。何況國家今日尚未到山窮水盡地步,皇上對李國瑞責之過甚,將使慈聖皇太后在天之靈……”

崇德皇帝搖頭說:“卿等實不知道。這話不要對外人說,朝廷國庫內庫其實真的是差不多已經是山窮水盡了。”他望着四位皇親,眼睛忽然潮濕,嘆口長氣,接著說:“朕以孝治天下,卿等難道不知?又怎麼忍心真的加害慈聖皇太后的娘家人?如非空藏如洗,軍餉無着,朕何忍出此一手?自古忠臣毀家紓難,史不絕書。李國瑞身為國戚,更應該拿出銀子為臣民倡導才是,比古人為國毀家紓難還差得遠呢!”

“只是皇上……”年紀最大,輩分最高的郭同欣總算開口了,“國家困難,臣等也很清楚。但今日戚畹,大非往年可比。遍地荒亂,莊田收人有限。既為皇親國戚,用度又不能驟減。武清侯家雖然往年比較殷實,近幾年實際上也剩個空架子了。”

崇德皇帝聽了,冷笑道:“你們都是皇親,自然都只會替皇親方面着想。倘若天下太平,國家富有,每年多給皇親們一些賞賜,大家就不會叫苦了。”

這話說的便很有些誅心的味道了,一時間大家便都不敢說話了。

崇德皇帝見幾個人都不說話,便向他們問道:

“你們還有什麼話說?”

幾個人都站立起來,互相望望,卻都依舊不敢做聲。

崇德皇帝又道:“卿等受李家之託,前來講情,朕雖不允,你們也算盡到了心。朕今日精神疲倦,有許多苦衷不能詳細告訴卿等知悉。你們走吧。”

幾個人默默地叩了頭,魚貫退出。

出了宮門,劉文炳便對其他三人道:“要不,我們就勸武清侯多多少少的給一點,給個十萬,皇上也就有台階下了。”

“不可!”看起來已經有點老糊塗了的郭同欣立刻反對道,“他出得起十萬,你我出得起十萬不?斷斷不能開了這個先例。實在要用錢,寧可在幾位公公那裡用錢……”

崇德皇帝便也向著乾清宮去,曹化淳跟在後面。崇德皇帝便向曹化淳道:“朕今日讓那些皇親撞了個釘子,你說李國瑞會不會老實一些?”

曹化淳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崇德皇帝見了,搖了搖頭,笑了笑,便往乾清宮去了。

又過了一日,崇德皇帝公務之餘,想起還病着的老五,便決定再到承乾宮中去看看。

剛剛進了承乾宮,便看到田妃已經牽着五皇子帶着二皇子和四皇子迎了出來。見了皇帝,田妃便下拜道:“臣妾恭迎皇上。”五皇子的奶媽也趕緊叫五皇子給崇德皇帝磕頭。在崇德皇帝的幾個兒子中,二皇子十歲,四皇子八歲,他們都已經懂得禮節,被宮廷教育弄得很呆板了。他們膽怯地跪下給父親叩頭,然後站在父親的膝前默不做聲。只有五皇子還小,還不懂得什麼君臣之禮,所以唯有他不怕皇上。如今他跟在哥哥們的後邊,一看見父親就快活地、咬字不清地叫着:“父皇!父皇……萬歲!阿狸要……要抱抱……”

崇德皇帝聽了,哈哈大笑,便一把把他抱在膝上,又親了一下他的臉頰。道:“看起來阿狸的病全然好了嘛。”

面對着美麗多才的妃子和愛子,崇德皇帝暫時將籌不到軍餉的愁悶撂在一邊。他本有心今天向田妃示意,叫她的父親藉助幾萬銀子,打破目前向戚畹藉助的僵局。現在決定暫不提了,免得破壞了這一刻愉快相處。“叫田宏遇出錢的事,”他心裡說,“放在第二步吧。”

“李太醫說,阿狸還沒有全還,還要小心照料着。上午的時候,阿狸還略微有點發熱,又喝了一碗葯,如今才好些。”田妃微笑着回答道。

“父皇,葯苦,阿狸不吃藥了,阿狸不吃藥了……”聽到母親說到“吃藥”,正坐在崇德皇帝膝蓋上,聚精會神的玩着崇德皇帝的鬍子的老五卻誤以為是又要讓自己吃藥了,趕忙放下手裡的鬍子,望着自己的父親,小嘴也一點一點的癟了下去,似乎下一個瞬間便會哇哇大哭起來。

“好了,好了。我們阿狸已經好了。”崇德皇帝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道,“不用吃藥了,不用吃藥了。”

“父皇最好了!”一聽不要吃藥,老五便高興了起來。看着孩子的笑臉,崇德皇帝的心情也難得的好了起來,只是一轉念,不知怎麼的,他又想道:“真不知道,等阿狸長大了的時候,這大昭江山還能不能讓他享盡榮華。”

想到這裡,他便又沒了興緻,此時看到兒子還好,便將老五抱起來,讓他自己站好,然後站起身道:“看到阿狸這樣,朕也就放心了。朕也該回乾清宮去了。”

按照一般的習慣,田妃這個時候便該帶着人跪下道“恭送聖上”了,然而田妃的心中也有事情。她的父親幾次託人帶話來,讓她幫着李國瑞說兩句話。田妃知道,崇德皇帝對於後宮干政,一向是很忌諱的。不過父親反覆帶話來,她也不好一點舉動都沒有。於是便問道:

“陛下方才那麼聖心愉快,何以忽又煩惱起來?”

崇德皇帝不疑有他,便道:“近來帑藏空虛,籌餉不易,所以朕日夜憂愁。”

田妃聽了,便問道:“聽說不是叫戚畹藉助么?”

“呵呵……”說起這個,崇德皇帝忍不住冷笑了起來,“叫戚畹藉助?首先就遇着李國瑞抗旨不出,別的皇親誰肯出錢?而且他不但不肯出錢,還故意做出各種醜態,損害朝廷和朕的聲譽,真是該死!”

“李家世受國恩,應該做個榜樣才是。皇上若是把他召進宮來,當面曉諭,他怎好一毛不拔?”田妃道。

“他頑固抗旨,朕已經將他下到獄裡。”

田妃鼓足勇氣說:“請陛下恕臣妾無知妄言。下獄怕不是辦法。李國瑞年紀大概也很大了,萬一死在獄中,一則於皇上的面子不好看,二則也對不起慈聖皇太后。”

崇德皇帝不再說話,也沒做任何表示。雖然他覺得田妃的話有幾分道理,但是他一向不許后妃們過問國事,連打聽也不許,所以很失悔同田妃提起此事。於是就道:“這事情你不用擔心,朕自有分寸。”

說完這話,崇德皇帝便起身,往乾清宮去了。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