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重見天日的日子,她沒料到會來得這麼快。

了無生念的她原本嚮往死亡,奈何旁人的死讓她又背負上了其他的東西。

生難死易,面對永無止境的折磨和屈辱,她早就沒有不實際的期待了。她甚至沒有認為自己竟然真的會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被推搡着出來,她穩住身子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道,猛地抬起瘦骨嶙峋的手臂,遮擋對她而言太過刺目的陽光,冷硬的心讓她感到沉重,但是她的嘴角,卻是真的彎了起來。

多麼久違的溫度!

被關在寒涼刺骨的死牢整整三百六十五天,她甚至都忘了太陽照在身上的感覺竟是如此的暖和。

緩緩地,她放下了遮擋的手臂,迎着陽光閉上了眼睛。她感到眼眸中有微微的熱度與陽光的溫度相交融,讓她很想放聲大哭,然而她的嘴角卻逐漸抿成了越來越大的弧度。

她在心裡對自己說:“顧卿顏,你自由了。”

堅定地邁開步子,即使沒有方向,她也這般迅速地向著前方走去,並不回頭去看自己呆了一年的大牢——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瘸了的右腿讓她的行走姿勢看起來很是怪異,但這並不妨礙她腳步的輕快。

——原來這就是自由。

不知道走了多久走到了何處,直到她心中的陰霾一點點消散,卻在避讓馬車之際撞到一人。

“狗奴才!撞了爺了!爺還要去給沈將軍賀壽呢,耽擱了你賠得起么?”

一富家公子樣的人頂着他油頭粉面的腦袋對着摔在地上的顧卿顏破口大罵。

要不是為了推開那險些被撞的孩子,她也不用撞到這馬車。她倒不是怕被撞,而是真的害怕見不遠處另一馬車上的人。

那人讓她有一種深入骨髓的害怕和恐懼。

於是,顧卿顏低下頭,卑微的跪在地上,直磕頭說,“對不起,對不起!小人不是有意驚擾公子的馬車!”

聲音沙啞刺耳,仿如六十老嫗一樣。

這要是一年前的顧卿顏,怎會下跪,怎會如此卑微屈膝?她絕對會直接伸出手就是一拳,非打得那囂張的富家公子滿地找牙不可。

可是,現在不能了。

她不能像以前那樣肆意妄為、有恃無恐了。

因為,她是一個罪人,一個別人眼中殺死蘇憐心的罪人。

現在就算出來了,也只能是苟延殘喘、卑微的活着。

前方,風掀起窗帘一角,端坐在馬車裡的東皇鈺微一側目,心道,方才那身影,似有些眼熟……

這念頭也只是一瞬,他隨即又搖搖頭否定自己的想法。

——這個聲音,不是她。

他雖然厭惡她,但他知道她有一副好嗓子,她的聲音如清泉流淌時撞擊在石上所發出時的那般清脆動聽。

再說,她那麼張揚驕傲的一個人,又豈會如眼前之人那樣卑微。

想想,她應該出獄了。

想到這,東皇鈺眼神一冷,如果不是沈疏樓,他永遠都不會讓她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這邊鬧的時候,東皇鈺的馬車已經走遠。分神兒偷瞥的顧卿顏悄悄鬆了口氣,幸好她剛才一直故意在磕頭,他沒看到自己的臉。

那公子哥兒見那穿得乞丐一樣的女人朝自己猛磕頭求饒,他心裡稍微舒服了一些,“你死了沒,沒死就給我滾開!”

“對不起,公子,小人這就讓開。”

顧卿顏右手撐地,以左腳為著重點艱難地站了起來,然後拖着瘸了的右腿一拐一拐地往旁邊退了去。

“原來是個瘸子,哼!”

富家公子見是個瘸子也就算了,冷哼一聲,上了馬車揚長而去。

顧卿顏拍拍身上的灰,看着那遠去公子的背影若有所思。

沈將軍?壽宴?

——“顧小姐好命,沈大將軍之子沈疏樓以戰功保你出去,今後可要好好做人。”

被釋放的時候,刑部尚書是這麼一句話帶過的。

思量片刻,她微微一笑,信步朝着剛才那公子哥的方向走去。

她要去見那個以浴血拚殺得來的戰功換得她被釋放的人。

沈府正院辦的是一場露天的宴席,正當得起廳堂滿盈,來客絡繹不絕的盛況。

顧卿顏通過小時候經常偷爬進去找沈疏樓的狗洞,偷偷爬了進去。

這要放在一年前,她絕對不會爬狗洞,她可以正大光明大搖大擺的走進去。

所有門衛見了她都得恭敬的尊稱一聲“顧小姐或者卿顏郡主”,並將她迎進去。

如今,她的這副模樣,恐怕還沒靠近大門,就會被當作乞丐一樣趕出來了吧!

顧卿顏伸手摩挲着粗糙不堪的臉頰,連自己都覺得硌手。再低眸看了看已經瘸的右腿,眼神一暗:現在,還有誰能認得出她是那個曾經的顧府大小姐。

現在的她,是別人眼中的惡毒之人,是害死蘇憐心的兇手。

就連她的父母也跟她斷絕了父女關係,將她趕出了顧府。

而那些門衛就算認出她,怕是也會像沾染瘟疫一樣的對她避之不及,更別說放她進去將軍府。

顧卿顏諷刺的撇了撇嘴。躲在某個不起眼的角落,看了整個賓客的落座過程,到最後不由得感嘆沈府真是大啊。

不知道門檻踏破了沒有。

還沒來得及多想就發現有哪裡不對。

怪就怪在,以沈將軍的為人,是不愛這些場面的。而今日,差不多跟沈將軍私交甚好的官員都來了。平時與沈將軍一些政見不合的,甚至有過過節的官員也來了,而沈將軍及沈疏樓直到現在都沒有現身。

沈疏樓作為沈將軍的義子又有戰功在身,照理說不該缺席父親的壽宴。

即使不是親生父親。

該不是疏樓哥哥在金鑾殿上以戰功換得她的釋放,而惹怒皇上被問罪了吧?

若是被她帶累,倒是真有可能處境危險。

一朝鋃鐺入獄,她自認被所有人背棄,牢里卻有一人為她失了性命。她現在的自由也全因疏樓哥哥以戰功換得。

如今除了沈疏樓,這世上恐怕再也沒一人真心待她。

顧卿顏眼眶一熱。

席間找不到她想見的人,那總有地方能找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