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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林泉大獄。

江郡守剛用完早膳,小蘇大人身邊的近侍硯心就親自去請他,說是大人在大獄等他。

他心裡直犯嘀咕,但他哪裡敢怠慢欽差大人?

他放下碗,一抹嘴,趕緊起身隨硯心出來。

“硯心小哥,那種地方烏煙瘴氣的,蘇大人怎麼會跑到那裡去了?”

硯心搖了搖頭道:“大人的心思,我們哪裡知道?”

他見硯心是個油鹽不進的,只好閉上嘴快步跟過去。

難道,是田吉和趙世德的事沒處理乾淨,被蘇雅集抓住了什麼把柄?

他想起前段日子接到的舉報密信,心中頓時生出一股不好的預感。

晏瀛洲?

定是此人記恨自己抓了他夫人,這才在蘇雅集面前參了他一本。

不多時,大獄到了。

江郡守在心裡盤算着對策,表面笑吟吟地走進去,只見蘇雅集早已立在門口。

他的身形修長如竹,身穿官服,形容清雋。

江郡守向他行禮作揖時,他回頭淺淺地揖了一揖,溫文爾雅,風度翩翩。

“蘇大人,今日可是要下官陪你視察刑獄?”

蘇雅集溫文一笑道:“不必,晏司獄已將刑獄狀況一應稟明。”

“今日本官請江大人前來,”他微微笑着,眼神清澈,“另有一事想請教大人。”

江郡守心中一緊,趕緊整了整衣冠,拱手道:“下官不敢,還請蘇大人明示。”

蘇雅集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江郡守隨他走到一邊。

“江大人,若本官沒記錯的話,你應該是二十六年前中的進士吧?”

“是,難為大人惦念。”

“江大人文采斐然,人品出眾,在同期進士中堪稱表率,本官身為後輩,委實仰慕大人風采。”

二十多年前的事,江郡守自己都快記不清了。

他只好揖道:“承蒙蘇大人抬愛,下官愧不敢當、愧不敢當吶。”

蘇雅集微笑道:“你我同為天子門生,寒窗苦讀十數載,方有當日金榜題名時,江大人你說可是?”

江郡守被他這席話繞得雲里霧裡的。

除了連連稱是以外,他不敢多說半個字。

“我們讀書人,讀的是聖賢書,明的是是非理,圖的是胸懷坦蕩,光風霽月。”

蘇雅集的目光微微閃爍,問道:“倘若我們所作所為,有違聖賢之道,聖人教化豈不形同虛設?”

他話裡有話,聽得江郡守冷汗涔涔。

江郡守原先以為他年紀輕,性情古板木訥,從未想到他會讓自己感到威脅。

“蘇大人說的是,”江郡守拜了拜道,“下官受教了。”

蘇雅集道:“江大人言重了。大人治下嚴謹,本官佩服,但大人近日所為,似有不妥之處。”

江郡守捏了一把汗,道:“大人請教。”

蘇雅集頓了頓,目光拂過江郡守憋得通紅的臉。

“本官聽聞獄中重犯逃脫,想來大人擔心犯人報復晏司獄家眷,這才命人將晏夫人接走看護吧?”

江郡守見他已為自己鋪好台階,忙順坡下驢道:“正是如此。”

“但本官聽晏司獄說,他家夫人身嬌體弱,受不得牢中陰寒濕氣,近日已感染風寒。”

江郡守臉色一變,訕訕道:“是下官疏忽了。”

“江大人心思縝密,原是好事。”

“但大人將晏夫人牢中,如同變相囚禁,讓外人以為官府強橫,竟挾婦人為質。”

“一來晏夫人受辱,晏司獄心寒,與朝廷離心;二來大人坦蕩之舉反遭旁人詬病,豈非不美?”

他的話鋒一轉,提點道:“只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大人不妨設身處想想……”

“大人所作所為,若是落在自己妻小身上,江大人可會覺得心中有愧?”

江郡守忙俯身作揖,那雙眼珠咕嚕嚕轉了好幾圈。

“多謝蘇大人提點,原是下官考慮不周。下官這就下令放人。”

江郡守憋了一肚子火,發又發不出來,假惺惺地問了幾句,自個兒灰溜溜地離開了。

晏瀛洲從陰影中走出來,對他揖道:“多謝大人成全。”

蘇雅集微微一笑,讓他先進去接晏夫人出來。

剛才,他已經給江郡守戴了一頂保護晏家親眷有功的高帽子。

如此一來,江郡守以後不得不對晏夫人的安危上心。

蘇雅集等在門口,把江郡守適才的神態表情和一應舉止,在他心裡默默過了一遍。

江郡守為官二十餘載,在他面前過分小心拘謹的表現的確可疑。

他正想着,晏瀛洲已接了阮思出來。

“蘇大人,”他打橫抱着一個纖瘦的女子,“在下先送夫人回家去了。”

蘇雅集示意硯心領轎夫抬轎子過來。

“尊夫人病情如何?不如乘本官的轎子回去吧。”

晏瀛洲懷裡的女子側過臉,略顯凌亂的青絲下,露出一張蒼白清麗的小臉。

蘇雅集心中微微一驚,是她?

阮思虛弱地說道:“多謝大人美意,妾身並無大礙……”

晏瀛洲道:“還是騎馬快些。”

說著,竇一鳴將他的馬牽到門口,他將阮思抱到馬背上,自己袍子一掀翻身上馬。

“大人請回吧。”

蘇雅集目送二人打馬離開。

硯心在旁邊嘀咕道:“這個什麼晏大人,居然連大人的情都不肯領……”

“因他心中無愧,自然行為磊落。”

蘇雅集緩緩收回目光,嘆道:“晏大人倒也當得起‘光風霽月’一詞,晏夫人清明豁達,不輸鬚眉。”

這對夫妻,實好過多少畫皮惡鬼。

江郡守回衙門後,心中一直惴惴不安。

他混跡官場二十載,聽話聽音,鑼鼓聽聲,早已練就一雙好耳朵。

難道他還聽不出蘇雅集的試探敲打之意?

他心裡突然浮現出另一個人的身影。

姚鈺!

此二人何其相似?

一樣的書生風流,一樣的溫文爾雅,微笑頷首時簡直就像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在他面前,姚鈺謙恭,蘇雅集謙和,但都讓他還未退化的政治嗅覺嗅出一絲危險的氣息。

江郡守批了幾份公文,將筆一扔,心中煩躁不安。

正在此時,衙役來報,“大人,姚從事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