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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吟疑道:“也?”

“對啊!”沈浮迷迷糊糊地說道,“在土裡扎了根,除了向上生長,什麼地方也去不了。”

她這個傅家主母,好像確實如他所說。

“是,我是。”

岑吟被自己乾脆利落的回答嚇了一跳,但她一說出口便覺得暢快極了。

沈浮嘟噥道:“那豈不是很無聊?”

今夜,原本烏雲密布,但過了子夜雲反倒被風吹散了。

天邊露出幾顆明亮的星子,清朗地懸在樹梢上。

岑吟仰頭看着枯樹枝間透出的星辰,緩緩抱起酒罈,對着邊沿啜了一小口。

喝得越慢,口腔里的酒就越辣。

她想起以前應酬時喝過的酒,那些酒似乎都寡淡無味,喝下去猶如白水過喉。

這時候,樹後又響起沈浮帶着濃重鼻音的聲音。

“我說啊,不如把樹根從土裡拔出來,然後撒開根帶着泥土一起跑掉,不是比一直站着有趣么?”

他的話毫無邏輯,一聽便知出自醉鬼之口。

但岑吟安靜地聽着,淡淡笑道:“樹離了土便要死。”

沈浮醉醺醺地舉起酒罈子,“咕隆咕隆”灌了好幾口酒,抹了一把嘴,大笑道:“死了好啊!”

“死”對很多人來說都是大忌。

旁人就連平時說話都會有意規避這個字。

沈浮卻仰面大笑道:“死了就可以化成一陣風,風多自由啊,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風?”

岑吟微微發愣,耳畔拂過絲絲輕柔的夜風。

時值隆冬,楓客園的溫泉汩汩冒出熱氣,園子里比其他地方溫暖不少。

那陣風,卻是從山上吹來,帶着些微寒意,掠過枯萎的楓林,輕輕拂過她的臉頰。

她下意識地抬手理了理耳邊的鬢髮,那股風依依不捨地繞過她的指尖離開了。

是他嗎……

這個念頭一閃而逝,岑吟鼻子發酸,唇角卻綻開一朵微笑。

人死了,一定也會化成風吧?

她微微笑着,望着清澈的夜空,問道:“你要是變成風,你想去什麼地方呢?”

沈浮好似睡了一覺,帶着咕嚕聲,嘀咕道:“我想去的地方多着呢。”

“我要去荒原,聽一夜風雪肅殺。”

“我要去湖裡蕩舟,我要去山上吹落桃花,我還要去沙漠里追逐落日孤煙……”

他夢囈般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岑吟心想,原來天地廣闊,等到她功成身退,定然要去看看外面的錦繡山河。

“你呢?”

“……到時候再說吧。”

沈浮對她的回答不怎麼滿意,從鼻子里哼了一聲,說道:“你不開心?”

岑吟沒有作聲。

他喝了口酒,抬起袖子揩了一把,嘟噥道:“罷了,我說個好笑的事給你聽。”

無論何時,他的語氣聽起來都帶着股與生俱來的傲慢和嫌棄。

哪怕他明明在講笑話。

“……他們不是求我作畫么?我就在其中一個男人的袍子上,哈哈哈,我畫了一……”

他說得斷斷續續的,但是岑吟聽得很認真。

“我畫了一大坨狗屎!”

“啊?”

這個轉折讓她有些猝不及防。

沈浮弔兒郎當蹺着腿,哈哈大笑道:“但是旁人都說,沈大師畫的金元寶超凡脫俗。”

“那個死胖子可得意壞了,他還讓我幫他題了個‘招財進寶’……”

岑吟忍俊不禁,沈浮笑得在地上打滾。

他平時一副高高在上的冷僻模樣,岑吟萬沒想到,他捉弄人的時候竟是這般促狹。

“誰讓我是沈大師呢?對吧,哈哈哈哈。”

他的笑聲又自負又自嘲,笑了半天才慢慢停下。

岑吟又喝了幾口酒,只覺得眼前一片朦朧,腦子迷糊而清醒,思緒似乎隨時會飄遠。

“喂,你看。”

沈浮仰面朝天,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望着頭頂的無數繁星。

“什麼?”

“樹上。”

岑吟神色恍惚地抬起頭,又問了一遍,“樹上有什麼?”

沈浮打了個醉嗝,嘟噥道:“樹上掛着好幾串星星。”

紅葉嶺的地勢較高,山上似乎離星空很近。

岑吟揉了揉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只覺得星空彷彿格外澄澈。

今晚,夜幕像一匹深藍色的綢緞,明晃晃的星辰便是灑落在綢緞上的寶石。

但沈浮把這些寶石串在一起,掛在空空如也的樹枝上。

他興高采烈地笑道:“你看到了吧?”

岑吟好像答了聲“是”,又好像沒有回答。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安靜地仰面看着樹上的星星。

星光透過樹枝灑在岑吟的臉上。

她微微笑着,眼角微潤,心中如釋重負。

“我叫沈浮。”

他迷迷糊糊地嘀咕了一句,抱着酒罈翻了個身,悶悶道:“‘當浮一大白’的浮。”

岑吟沒有回話。

隔了一會兒,沈浮好似已經睡著了,發出均勻綿長的呼吸聲。

但他聽到樹後的窸窣聲和衣裙摩擦地面發出的碎響。

夜色中,她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次日。

岑吟一大早便乘馬車走了。

她說,曹家今天還會過來談生意,她需得早些回去準備一番。

阮思送她離開時,她回頭看了一眼“楓客園”的牌匾。

“這幾個字,”岑吟微笑道,“寫的倒是不錯。”

阮思笑道:“畢竟是沈大師親筆所書。”

岑吟點點頭,車夫打起帘子請她坐進馬車,馬車即將離開時,她又打簾探出頭看了一眼。

“這座園子建的很好。”

阮思笑了笑說:“岑姐姐以後可以經常過來散散心。”

岑吟對她溫和一笑,搖頭道:“不了,太遠了,以後應該不會來了。”

說完,她放下帘子命車夫趕車離開。

傅家的馬車沿着山路很快駛出了她的視線。

阮思心想,岑姐姐想必是放不下家中的生意,不願耽於玩樂罷了。

她一回頭,恰好遇上迎面走來的沈浮。

沈浮頭髮蓬亂,靸着鞋,衣帶松垮垮地搭在腰間,一副宿醉未醒的迷糊模樣。

“裴之暘他們都走了?”

阮思點了點頭說:“嗯,他今天要帶阿綾去見裴老太師。”

過幾日,裴之暘和洪綾應該就要回京城了。

沈浮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揉了揉眼睛道:“知道了,我也要走了。”

阮思道:“嗯,以後要是我們來京城了,必然來找你喝酒。”

沈浮白了她一眼道:“別來找我,我最怕麻煩。”

她無奈地笑了笑,剛要轉身離開,沈浮突然叫住了她。

“我有事要問你,”他的眼睛亮亮的,“岑氏她……傅家主母生的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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