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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陸塵如何怒罵,老鬼面上也毫無波瀾。

他口中高歌已止,腳下縮地成寸,只幾步便來到山頂。

葬仙山,是斷古前而成的凶地,無人知曉此地究竟如何出現,又為何總有莫名殺機纏繞。但凡生靈來此,必然遇萬鬼糾纏,有莫名不詳殺人。便連大聖亦曾葬身此處,只落得屍骨無存的下場。

此間究竟有何,又是否真如其名,葬有仙人,天下無人可知。但如今所見處,山巔光景清明,又不過一片荒蕪。四處有黑石猙獰怪異,似群魔亂舞,而寸草不生。

陸塵面上一片死灰,心中亦無比絕望,便連安然離開的念想都斷了。

他能感受這山上有殺人氣機存在,雖不可捉摸,卻十分清晰,纏繞不休。黑風吹來,有莫名血腥入得鼻間。但看前方,怪石之間,似有亂石堆起,亦有墓碑傾倒。

老鬼攜着陸塵,又近幾分。

殺人氣機更盛一些,陸塵只覺得一身汗毛倒豎,頭皮發麻。只四顧而去,卻見不到任何怪異,但森然冷意卻直接沒入骨髓,讓人靈魂都要凍住,血氣也無法翻騰。

到了近前,老鬼忽的將陸塵丟下。

他痛呼一聲,卻已經沒有了罵人的心思。此間是葬仙山,縱然逃脫亦不能,只能惱恨的瞪了老鬼一眼,又轉頭看向面前這大片亂石。

亂石高不過三尺,皆是此間碎裂黑石而成,似是矮墳兩座。墳前,有木碑插入山中,縱然不知經歷多少歲月,卻仍舊未見腐朽。而其上,血字猙獰,仍舊有華光流淌,鮮活無比,卻又透出悲涼與絕傷。

“吾妻,贏氏歸處”

“吾愧,妖氏歸處”

兩座矮墳,兩座木碑,只十二字,卻有絕望透筆鋒而出,雖血光流淌,入得心間,有死氣縈繞。

陸塵不由皺眉,忽覺心中有難言之痛,揮之不去。只此十二字,再看時,似能見到兩明艷絕代女子為一人成傷。她們風華不再,紅顏逝去,化歸天地間黃土一抔,枯骨一具。又有恍惚,再見一人縱橫世間。他一身傲骨嶙峋,殺過天下萬般,敢與天斗!

只走過一生,落幕凄涼,他孤身來到一處焦土。此間兩墳,便一跪不起,淚灑長空。

他一身傷,一心傷,一神傷。

只待年華逝去,蒼老如朽,一身傲骨盡收,徒一聲長嘆,極盡悲愴。

此經何年,滄海成桑田,故處焦土成山,然他仍舊不肯起身。

常有大雨磅礴,洗凈蒼生。只他有多少悲痛,便有多少無奈,有多少憤恨,便有多少傷懷。然天地怒之不休,常落驚雷,又起黑風,便得此身隨風而去,仍留一念於此長跪,亘古不休

恍惚間,又有歌起。

“修道難堪天命,悟法需是真經,喜樂悲歡緣無定,一笑苦海平。袈裟亦無清靜,不過一場伶仃,看得萬丈紅塵過,世間本猙獰”

老鬼仰天一嘆,將陸塵驚醒。

他方才心傷,醒時正跪兩墳前,淚流滿面。似如那人般,一身傷,一心傷,一神傷,亘古而來,落於他身,他心,他身。

“林柯來過,嘆他一生痴情一生苦,送他最後一程。卻不想,亘古匆匆過,他之一念,仍舊不願起身。”

老鬼聲音哽咽,眸中浮現傷懷。

“是血天大聖?”

陸塵擦去面上淚痕,仰頭問了一聲。

老鬼默然點頭,轉身抓了兩塊黑石上前,手指一捻,便化粉塵落下。兩墳各一,是添一抔土,卻被黑風吹散,未曾如願。

陸塵又抽了抽鼻子,仍覺得心中難過。他不知自己究竟為何如此,但見此間兩墳,卻似又經歷一場人生。回頭再看,一切卻不過虛妄,想不起來,已隨風逝去。歷史長河幽幽,從不曾停止,它洗刷天下萬般苦痛,亦帶走天下萬般昌盛。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

人之道,損不足而奉有餘。

因果如此,循環如此,天下萬般不出其中。

只陸塵卻想不通,想不透,待得起身,又覺似有殺機一現,是一雙充斥怨恨憤怒的眼睛盯着自己。他猛地回頭,面上露出驚恐,亦滲出冷汗,起一身雞皮疙瘩,卻未曾見到何物出沒。

陸塵四顧許久,仍舊未能如願見到什麼。只腦海閃過一念,又響起那血眼鬼魔看他的一眼,其中便如先前殺機一般森然可怕。只老鬼口中所說,那血眼鬼魔是“他”所留執念心魔。

他?

“血天大聖所留的執念心魔?但這執念心魔卻又為何對我如此怨恨?”

陸塵搖頭不解。

只今日許多,他都不明所以。這老鬼究竟為何帶他來此,陸塵也同樣不知。然先前所見,是血天大聖之傷穿越亘古而來,卻落他心神之上。跪地也好,流淚也罷,為何都是自己?

“看也看過,傷也傷過,便走吧。”

老鬼立在原地許久,忽的道了一聲,而後便抓起陸塵轉身離開。

他幾步便下了葬仙山,又回頭再看,仍舊不過一凶獸模樣吞食黑月。此間黑月似不起不落,只限於此,不得跳脫。亦如血天大聖一念長跪,縱然萬古,仍舊不休。

“你若有心,日後再來此地,便也添上一掊土。縱然不能,也無妨”

老鬼道一聲,又嘆一聲,面上頗多傷感。而後他雙手於憑空抓出道痕流轉,將面前虛無撕出一道巨大裂縫。

然他並未邁步進入其中,只抓起陸塵,將他丟了進去。

道痕隱沒,裂縫癒合。

老鬼只一人留在此處,又轉身去了山下石碑所在,靠在那碑下坐着,漸漸出神。

浪潮撲面,金沙細軟。

陸塵坐在岸邊,面上滿是呆愣。

那老鬼有大本事,能以雙手於虛無抓出傳送道痕,撕裂空間。只到此已有半個時辰,陸塵卻仍舊想不通自己究竟到了何處。肉眼所及,海天一線,而身後有萬木爭容,難覓路途人跡,亦有獸吼鳥鳴,藏有兇悍氣息。

“該死的老鬼”

他肚中響了一下,方才覺得腹中飢餓,又罵一聲。

只身後古林有妖獸出沒,而手上亦有鎖神法繃帶纏繞。一身血氣受到壓制,行動都難,更不要說覓食,亦或穿越叢林尋覓人跡。若真要進去,恐怕用不久便會遇到兇悍之獸,反而自己成了食物。

“該不會要餓死在這個地方吧”

陸塵滿臉哭喪,又看一眼手上滿是血污的繃帶,腹中再響一聲。

常人若不吃不喝,只得三天便亡。修士縱然不同,卻也有極限,若非有辟穀本事,便離不開食物。先前他便被鎖神法困住,日夜行進不足兩里,而此番折騰,又是一日。

兩日水米未盡,縱然有些靈藥奇草也好,卻無奈早已被陸塵吃得乾淨。如今他一身上下,不過一柄斷刀,一古銅戒指,那頁金書也早已化作數百大字烙印命淵之上。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此間葬仙山一行,未有任何收穫,不過聽那老鬼高歌不斷,又莫名一跪。陸塵心中不解,亦覺得其中有妖,不願多想,如今只想如何才能回去兩儀門,亦或找些食物填下肚子。

托着疲累的身軀,陸塵又行出許久。他步履沉重,留下一串腳印,身上血氣也漸漸乾枯,難以升騰。

“真是善惡有報,興許就是因為我殺了清水村的人,便糟了報應才遇見那老鬼,走了一趟葬仙山,又被丟到這種地方”

陸塵口中碎碎念,不停地抱怨。

他看到手上繃帶,心中更是惱怒,便直接探手撕去,想要將其毀壞。只毀壞不得,卻輕易便解了下來。陸塵也沒有想過自己竟然真的能夠將這鎖神繃帶解開,當即愣在原地。

壓力驟去,血氣升騰,縱然已經枯朽,卻也比起先前更甚許多。而身體只輕盈,更是難以想象,似是一躍便可上得天穹摘星斗。

陸塵用了許久才反應過來,面上當即大喜,眼眸晶亮,只幾步踏出便行了百米,耳邊風聲呼嘯,光影亦快得亂了視線。待得停住,他又不住的騰躍挪轉,感受體內血氣深厚。

待得終於平靜些許,他又仰天大笑而聲郎朗,似有萬丈豪情壓抑不住,亦有心身暢爽難抒放。

鎖神法,是斷古前傳承,而此繃帶便以鎖神法為原本而煉成。若要解開,需得血氣高漲而命淵浩大。那一頁金書化出金字,烙印陸塵臍下三寸桎梏命淵,又開闢幾分,方才使得他有能力自行解開。

如此言來,便入那葬仙山所在之前便可擺脫,只陸塵卻並無察覺。若非心中有怨,恐真要被鎖在此地,成了亘古以來第一個餓死的修士,貽笑大方。

“不過這東西倒是好玩意,日後修行,還真的要靠它許多。”

陸塵心中暢快,便是再看這滿是血污又破舊不堪的繃帶都順眼幾分。他將此物收入命淵,而後便轉身進了叢林。

只不多時,便見到樹上有野果,而此間亦有些許尋常野獸出沒。他心中欣喜,摘了許多野果存入命淵,又追得一頭花豹,這才回到海邊沙灘。但見水中有游魚出沒,陸塵又丟下花豹野果,褪去一身衣物入海,尋了許多水底之物方才罷休。

然尋得許多,卻無生火之法,陸塵只能以野果充飢,又捨不得獵來的許多野味,便一同帶上沿海邊尋離去之路。

他心中再無擔憂,步伐便輕快許多,口中輕哼出聲,亦歡快十足。只如此哼唱而來,卻有些怪異,與老鬼那般肅穆鄭重完全不同,變了些味道。

“人道渺渺,仙道茫茫,鬼道樂兮;當人生門,仙道貴生,鬼道貴終”